“晚吟。”蓝曦臣看见坐在桌旁沉思的江澄,唤了一声。
江澄抬头看着蓝曦臣:“我姐呢?”
“已经安排江小姐在女修客房休息了。”
“麻烦你了。”
“是涣应该做的,不麻烦的。”蓝曦臣也坐下,给江澄说了自己的安排。“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日之事,蓝氏弟子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蓝曦臣有些为难。
“只是可能瞒不住。”江澄淡定接过话,替他说完未说的话,“我知道。”
魏无羡闹出的动静太大,如果不能给其他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他现在就怕其他人知道了他与江厌离来看看魏无羡。
如果只有他也就罢了,江厌离也来了,恐怕江厌离也会被拖入这场风波中。
“如果实在瞒不住,我希望你们帮我瞒下我姐,今日只有我一人去看看魏无羡,没有其他人。”
“好。”
蓝曦臣明白,江澄不会让江厌离也陷入危险,他更清楚,如果此事真的瞒不过,江澄会将所有事揽下来。
他尊重江澄,自然也会顺着他的心意。
只是晚吟啊,你可否能让我护着你,别再一个人硬抗了?我可以护着你的!
蓝曦臣垂了眼睑,神色悲戚。
江澄看不分明他的神情,却觉得悲哀,忍不住轻唤了一声:“蓝曦臣。”
“晚吟有何吩咐?”
再看向江澄,早已神情自若,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蓝曦臣不愿意让他知晓,他便不问。
“魏无羡为何会突然入魔?”
“镇压他的魔气后,我们去看了,你送他的东西在魔气和灵力的对抗下,承受不了压力,皆化为齑粉,唯有这个木盒,保存下来。”
蓝曦臣把一个小木盒拿出来放在桌上,虽有残破,相较于其他东西,这已经算保存完好了。
“这木盒我们查探过了,木盒上有残留的阵法,而阵法是为了保存魔气。晚吟,这木盒是谁给你的?”
这木盒,是苏清给他的那个。
江澄接过盒子,放入了乾坤袋。
“明日我回一下江家,我阿姐就麻烦你帮我送回虞家。”
“好。”江澄不说,他便不问。“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谢谢你!”
“晚吟我说过的,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你帮我良多,我却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晚吟帮我保管好我最重要的东西,不要让他受伤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回报。”蓝曦臣看着江澄,神色认真又眷恋,“好了,晚吟早些休息吧!”
江澄抿了抿唇。
他总觉得蓝曦臣似乎有什么话迫切希望他知道,却又害怕说出口。这种纠结的情感时时刻刻围绕在蓝曦臣身上,让他看起来悲哀又可怜,连带着让江澄的心也难过得紧。
他想询问蓝曦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每当看见蓝曦臣的眼神他就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晚吟啊!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可不止一块玉佩和抹额!涣的心也丢在了你的身上!
你可不要让自己受伤,不然,涣会心疼的!
蓝家的动静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发酵,足以让所有世家都知道,待江澄回到江家,江枫眠也知晓了。
江枫眠询问江澄发生了什么,江澄却直直地看着江枫眠,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父亲,如果魏无羡还是入魔了你会怎么办?是拉上江家陪魏无羡被其他世家围攻,还是放弃魏无羡?”
江澄的问题让江枫眠愣住了。
江家如此多的门生弟子,他会不会为了魏无羡把整个江家置于风口浪尖?更何况魏无羡入了魔,本就为世人不容。
“父亲,江家家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澄就宛如一个天真的孩童,询问自己不懂的事,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江家家训,更像是在嘲讽。
江枫眠不知道怎么解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日他用来教训江澄的家训此刻却被江澄堵了个哑口无言。
“罢了,反正我永远都不如魏无羡懂江家家训。”
讽刺。
讽刺江枫眠,也是讽刺魏无羡,更是讽刺自己。
江枫眠总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是他做不到,还要要求江澄做到。魏无羡做到了,却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夷陵老祖,被所有人唾弃,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这一切都错了,从前世便错了,从江家先祖创立江家以这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江家家训开始就错了。
江家先祖是游侠,一人一剑走天涯,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自然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管那时的他做了什么,无所牵连,哪怕被世人追杀也不过孤身一人。
可后来他成家立业,发展家室,那时的他,便没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权利,因为他的身后站着妻子,儿女,站着倚靠他的门生,站着受他庇佑的百姓,他说话做事便再不能任性而为。
游侠时的立身之本,从小便被莲花坞牵绊住的江澄自然不懂。
魏无羡自由自在惯了,所以才这么能理解江家家训,因为在他心里,他是一缕风,无牵无挂,所以在救温家的时候,他说叛逃就叛逃,所以在观音庙他说食言就食言。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像魏无羡这样的人,不惧世俗,不受规则约束,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不过是江枫眠的插手,让他们两个有了牵连,也让彼此的分道扬镳更伤人。
“父亲,魏无羡入了魔,此番恐怕不能那么容易就度过,还希望父亲有个准备。是准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随世俗趋利避害,儿子言尽于此。”
江澄作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他觉得自己放下了,真的彻底放下了。放下了对江枫眠的执念,放下了对魏无羡的执念,也放下了对自己的执念。
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如魏无羡,总想着迎头赶上,总想着超越魏无羡得到江枫眠的认可,总想着自己能理解江家家训,可如今看来那些执念更想笑话。
江澄彻底放下了,可江枫眠却第一次对自己、对江家家训有了怀疑。
究竟什么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要为了魏无羡拉上整个江家吗?
他……真的是个合格的宗主吗?
也许是以往的日子太过平静,加上百姓的夸赞,真的让他产生了错觉,他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个好宗主的幻觉中,如今,江澄却把他点醒了。
莲花坞在他父亲之前便是风平浪静,他当上江家宗主,也不过是中规中矩,没做什么大事。出了温家的事,旁人把他当成好宗主,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事实上,那些都是江澄的功劳。
江澄没有理会自己的话对江枫眠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更在乎苏清。
等他到苏清的房间,苏清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木偶,木偶很脏,混合着血和泥土。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江澄,眼神呆滞,了无生气。
九岁明明是调皮捣蛋的年纪,苏清却像迟暮的老头,看淡了生死,眼神里没有一丝光明。
“江澄哥哥,你回来了,你来杀我了吗?”苏清偏头,似乎是在询问江澄,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有个哥哥,是拜入江家的弟子,那时的他很开心,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叫魏无羡。他说那个师兄会带他漫山遍野玩,也会带他吃好吃的,还会借钱给他,是个很好的师兄。那时候我的哥哥真的很开心,他给我描绘以后得生活会多美好,还说以后把我也介绍给那个师兄。”
“很可惜啊,我来的时候,魏师兄正好失踪了,那时候我还叹息,自己太不走运了。后来我哥哥告诉我他知道魏师兄在哪儿了,他要去帮他。可是……可是我的哥哥……”说到这里,苏清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就连说的话都哽咽了。
“我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就连尸体都回不来了,他们说我哥哥被魔气侵体了,只能火化。我连我哥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师兄们也只拿回了这个木偶给我。”
“我很抱歉利用你,可是我只是想给我哥哥报仇啊!”
眼前的苏清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可是苏清又不像自己。
他没有勇气找魏无羡报仇,也没有勇气去恨魏无羡,甚至把他当成了执念,扎在自己心里扎了一辈子。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苏清看着江澄,神色充满防备。
“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靠近苏清,蹲了下来,一如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才九岁,还要大好的将来。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
提到哥哥,苏清忍不住了。
他很害怕。
他害怕死亡,但是他更害怕不能为哥哥报仇。
“作什……作什么,要你交代?又不是……嗝,又不是你害死了我哥哥。”
“你哥哥好歹也是我师弟,虽然可能他不喜欢我,可是也是啊!你也是我师弟,我现在离开了两家,你要不要换个辈分。”
“什么?”
“当我的徒弟吧!我教你本事,等以后魏无羡出来了,你去找他算账。”
“你会不会杀了我?”
“你到底对我有多大的误解?”江澄觉得现在的苏清有点可爱。
小小的小哭包,害怕死亡,又倔强的不肯承认。明明想活下去,却因为兄长把活下去当做奢望,让江澄有些心疼。
揉了揉苏清的脑袋,把苏清抱起来:“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事,还会保护你,教你知识叫你修炼。只不过我希望你先把仇恨放一放,你还太小了,小孩子就该高高兴兴的,等将来长大了,学有所成了,再去报仇也不迟。”
苏清坐在江澄的臂弯,抱着江澄的脖子,也没有之前的警惕,反而心生亲昵。
“你为什么……嗝……不问我,东西是哪儿来的?”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江澄拍了拍苏清的背,给他顺气,“你想报仇,帮了你的人在你眼里自然是恩人,你若说了,就是忘恩负义,你自然不会说。而且,你一个小孩子,认识的人又不多,就算帮你的人不蒙面,你也不认识他。”
“……”
江澄想得很对。
帮助苏清的人,蒙了面,让苏清看不清他的样子,而且就算那人不蒙面,苏清也不认识那人。
*
个人感觉,魏无羡这样的人亲缘淡薄,他就像风,来无影去无踪,虽然有时候会抚动花草,游过河水,但留下的印记太过短暂。
他能很好理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他有一颗游侠的心,不被任何事情牵连,做错事也不牵连其他人。
但是他偏偏就被捡回了江家,跟江澄有了牵绊。
我觉得他即便是在江家,也许江家的人也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多大的印记,不然不可能说叛逃就叛逃,说食言就食言。他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是不是就证明了我说的,江家的人其实并没有在他心上留下多深的印记?
如果是我,我会很感激江枫眠,我会小心翼翼不出错,我会护着江澄,护着江厌离,因为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家,如果不是他们,我不可能会在这个家里生活安逸。
大概这也是我做不了主角,只能做个普通人的原因。
魏无羡真的太潇洒了,太自在了,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安居,他适合和宋岚晓星尘一样的生活,仗剑走天涯,报世间不平,不惧世俗。
也就是他这样的性格,导致他跟江澄之间地分别显得格外不公,格外伤人。只能说,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