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与愿违,这场雪远没有落尽,聂漓等一干聂氏弟子的脑袋就被割了拴在尚河两岸的树杈上迎风招摇。
消息传到不净世,聂明玦怒不可遏,恨不得立马冲到不夜天将温若寒碎尸万段,但风星衍只是笑,笑过之后便硬生生将布施一事接了过去。
城里的雪真大阿。
人间界似乎从来没下过这样厚重的雪。
这场雪也算及时,竟生生阻碍了温氏与各宗门一触即发的大战。
布施点前排着一眼望不见头的队伍,每个人的膝盖以下全都埋在深深的雪地里。人们瑟缩着捧着破碗破盆,等着那一勺少得可怜的热粥果腹。
虽然这些事情不必风星衍亲自操持,可人间界如何能比得上不净世?聂氏的粮草渐渐供应不上,先不说每日要维持数以万计的人的口粮,光是将粮草从清河押送到各个布施点,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路途遥远,天气恶劣,运粮队伍卡在路上,各处布施点难以为继。
锅里的粥越熬越稀,到最后连碗里的米粒都能数的清。
城里的百姓对此十分不满,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怨愤终于彻底爆发,持枪携榜涌至他们落脚之处。
一道跟来的聂怀桑吓坏了,哭着要回不净世,风星衍便让人将他送回去了。
闹事的人群将门砸开,从外面冲进来,与风星衍和身侧几个聂氏修士于内院对峙。
来人青壮年居多,个个面色泛青,眼窝深陷,手持械具越发显得狰狞恐怖。
聂氏几个小修士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形,立在风星衍身侧也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虽急了眼,却也不敢轻易跟他们冲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瘦削的男人叫嚣了一句:“把粮食交出来!”
人群立马附和着叫嚣起来:“把粮食粮食交出来!”
风星衍淡淡看着他们:“途中积雪,粮食尚未运到。”
“你骗谁呢?你们怎么可能运不到?你们这些修行之人不是个个都会御剑飞行?”
有聂氏弟子不悦道:“这样的天气,谁敢御剑?”
“我们不管这些,定然又是你们的骗术,你们当初答应了要给我们粮食,最后呢?我们连一粒米也没瞧见!你们就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对!骗子!”
“横竖都是一死,与其饿死,倒不如跟你们拼了!”
“拼了!”
人们群情激奋冲进屋子里,聂氏弟子就要上前阻止,被风星衍拦住了。
“二公子,这些人也忒不识好歹,咱们何必跟他们客气?”
“由他们去吧。”
风星衍看着那些人在房里骂骂咧咧的翻箱倒柜,不一会儿人群又一涌而出,个个手上空空如也,看的出来,他们并没搜到想要的东西。
“你把粮食藏哪了?!”
见这些暴民呵斥风星衍,聂氏弟子登时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呵斥我们二公子?”
见人一发狠,这些人又有些胆怯,但依然有不怕死的站出来:“今日我们若是拿不到粮食,我们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对!同归于尽!”
人群就要冲将上去,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段朽木,直接从为首之人的后脑楔进去,继而裹着脑浆的血桩从前额穿出来,接着瞬间炸开,白的红的溅了旁边人一脸,溅的满地都是。
“阿……啊!”人群吓得惨叫连连,离得近的当即就瘫倒在地,接着便是作呕声不断。
聂氏几个修士瞧见这场景也连连干呕。
“还有谁要同归于尽?”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对面屋顶传来,风星衍抬眼看过去,温若寒也正盯着他。
“温……温……”聂氏弟子自然认识来人,若说这些暴民他们还能奈何的了,可温若寒却不是他们能招架的,“二公子,是温若寒!”
风星衍看了看温若寒,继而看向院子里其他人:“粮食数日后便会到,诸位稍安勿躁,请回吧。”
人都吓傻了,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动静,直到风星衍叫人将地上的尸首收拾好,这些人才回过神,个个像是见到凶神恶鬼一般忙不迭的一拥而散。
温若寒飞身落到院子里,聂氏弟子个个都心头一紧,但全都上前一步:“二……二公子,你先走,我们挡着。”
风星衍道:“你们下去吧,温宗主只是来提点我几句。”
“可是……”
“去吧,帮我熬些姜汤。”
弟子们拗不过他,见温若寒也没别的动作,只好收了剑进去。
此处只剩他二人。
“这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值得你在这里耗?你让他们多活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不知道感恩,反而还要跟你同归于尽,我不知道该说你笨还是说你蠢,亦或是说你活该!”
风星衍笑笑,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接着他转身进屋拿了件素色斗篷出来递给温若寒。
“我不需要这东西。”
风星衍道:“你这身家族服实在惹眼,遮遮吧。”
“你……”
风星衍抬手替他披到身后,又替他拢了拢,将胸前的扣子系好。
温若寒看着他,眼前莫名闪过几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却只是一瞬,不待他看清已经完全消散。
“走吧,”风星衍伸手将帽子戴起来,温若寒问他:“去哪?”
“来过这里吗?”
温若寒不答。
“你多年不曾涉足人间界,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你四处走走。”
温若寒道:“就你这身子,别折腾了。我也没兴趣。”
风星衍却径自绕过他往前去,温若寒只好跟上去。
街头寒风呼啸,就算裹了披风也挡不住蚀骨的凉意,街头萧瑟,偌大的一个城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风星衍走的极慢,温若寒有些恼火:“一座死城,有什么好看的?”
风星衍没答他,继续往前走。
“我没时间跟你耗,”温若寒停住脚步,不愿再往前去,“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趁早滚回不净世,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风星衍没理他,似乎是瞧见什么,他径自朝不远处的墙角走过去,几块烂木并着些破布挡着,里面瑟缩着一对瘦骨嶙峋的母女,母亲早已死去多时,孩子窝在地上吮吸着母亲流血的手指,精气神几乎都快散尽了。
瞧见有人立在跟前,孩子抬了抬眼皮,眼睛里的惊恐都变得迟缓,不过还是张了张口,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风星衍摸了摸袖口,只掏出一包糖莲子递过去,人一把抓过去,剥开纸皮,旁若无人一般狼吞虎咽,温若寒走过来:“舍身饲子,真是感人。”
风星衍淡淡道:“人之常情罢了……”
“我常听说大灾之年,人皆易子而食,现在看来也不都是如此。”
“从来都是两者皆有,哪有一概而论的道理?”
温若寒看着他,突然笑起来:“真是精彩的表演阿。”
风星衍转头看着他,眼底一片沉寂:“表演?”
“方才那出忘恩负义的戏演完了,现在又给我演一出大爱无疆的戏码,你还真是不死心阿。”
风星衍看着他,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周遭很冷,明明身上的黑色厚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可就像有人将他活生生从里面推出去,扔进铺天盖地的冰雪里。
沉默了片刻后,他也只是一笑:“表演完毕。”
温若寒嘲讽道:“轮得到你一个毛头小子跟我讲道理?我比你看的清。”
风星衍道:“人皆有障,或许正是因为你看的太清,所以入障之后,反倒看不清了。”
温若寒盯着他,继而伸手攥住他的胳膊:“那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入障了?”
温若寒不由分说拖着风星衍来到一处紧闭的宅院跟前,门前破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不等人问清楚,他便挟着风星衍上了内院房顶。
谁知门里的情形却与门外大不一样,酒肉糕品,丝竹管弦,样样齐全,席间一群华服之人正饮酒作乐,兴致盎然。
席间有人说话:“诶,刚刚去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那群暴民被聂氏给赶出来了,好像还见了血,那死相叫一个惨哟,脑瓜子都爆了……”
“这些人也是反了天,敢跟那些宗门的人叫板,人还不像捏臭虫一样捏死他们?”
“要我说阿,这好事就是做不得,就算粮食烂在仓库里也别拿出来让这些人捡便宜。要粮食,好阿,拿银子来。”
“这聂氏家底是真厚,听说他们在其他地方也设了不少布施点,这只出不进,养着全城的人,还能扛这么久,果然这些仙门咱们就是比不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