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夜幕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脚下枯叶沙沙作响，薛洋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荒郊。惨白的月光无情地洒下，不仅没能为这黑夜带来一丝温暖，反而将他脸上的阴郁映衬得更加深沉，每一步都似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见方向，亦不知终点。
自聂疏浅死后，他便很少能好好睡过一觉，几乎每夜闭眼都是她面带微笑于晚风中消散的画面。
聂疏浅到死都没看他一眼，不，应该说她当时只是看着魏无羡，眼里再容不下旁人，而她在他们眼前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他们伸手却只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远处破庙中忽然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夹杂着厉鬼的嘶吼。薛洋本不想理会，却在转身时见到一个小男孩从破庙中仓皇逃出，从摇晃的门缝中，他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那身影单薄得几乎透明，却固执地挡在一个跌坐在地孩童面前。厉鬼的利爪已经穿透了她的肩膀，她却纹丝不动，即使孩子根本看不到她！那孩子显然被吓得不轻，还在坐地上哭个不停。
薛洋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聂疏浅！！！
即便只剩下一缕残魂，即便连面容都模糊不清，他也绝不会认错。那本就只是一抹残魂，如今更是被厉鬼撕扯得支离破碎，却还在勉力支撑。
“找死！”薛洋暴喝一声，手中降灾出鞘，一道寒光闪过，厉鬼瞬间灰飞烟灭，破庙周围的野鬼见状也纷纷逃离。那孩子见有人来了，终于不再惧怕慢慢停止哭泣，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薛洋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抹残魂面前，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把她碰碎了。当薛洋颤抖着手轻触上聂疏浅时，却发现自己的手穿她而过——她竟虚弱至此！薛洋眼前再次出现聂疏浅身死那日的情景，仿佛她又要再次消散在他眼前。
“疏浅……”他声音沙哑，眼眶发热。
残魂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熟悉的神采，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形愈发透明。
薛洋顾不得许多，立即逼出精血，降灾划过掌心，随即放在她的心口的位置，用温热的阳气渡入，残魂这才稍稍凝实了些。
“你……是谁？”她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消散。
薛洋一愣，“我是薛洋啊，疏浅你不记得我了吗？”
残魂茫然地摇摇头，虚弱发问：“疏浅又是谁？”
薛洋的心狠狠抽痛，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忘了前尘往事，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
可当他试探着提起魏无羡的名字时，她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那一刻，薛洋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降灾。凭什么？！凭什么！！他魏无羡凭什么？！！！凭什么她连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魏无羡？！！！！！
他强压下心中的心中的暴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生前我们认识的，你真的一点也记不清我了吗？”
聂疏浅仍是不知所措地摇头，薛洋心里的嫉妒疯狂上涌，看着她这副样子，又缓缓勾起嘴角，“你要不要和我走，你一孤零零的小鬼自己在外面很容易受其他厉鬼欺负的。”
聂疏浅像是没听懂，又或者听懂了，但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虚弱地开口：“快散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薛洋听懂了，她觉得自己的魂魄快消散了。薛洋心中一酸，急忙再给她渡些阳气过去，又开口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在，你就不会散，我一定会让你凝出实体的！”
“跟我走好吗？我来保护你。”薛洋再次开口请求。
聂疏浅没回答，薛洋以为她不愿，心中闪过无数黑暗的念头，想要采取强硬手段，但又怕伤她分毫，毕竟如今的她实在太脆弱了，正想着该怎么引诱这抹虚弱的残魂时，她却自己飘过去伏到薛洋的背上。
薛洋心中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你乖乖跟着我，我以后会一直保护你的，我的阳气都给你吸。”薛洋边说着边将这抹残魂带出这间破庙，朝城里走去。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薄暮冥冥，天色渐暗，薛洋背着他历尽千山才找回来的小鬼，踩着簌簌的枯叶往回走，忽有晶莹之物悠悠飘落，抬头才发现，原是天空中缓缓飘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
睹此雪景，薛洋思绪不由飘回四年之前，彼时，聂疏浅决然离去，也是这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似是上天为她的离去而惋惜，天地同悲，山河缟素。
“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忘了也好，旁的你记不住就算了，但是你得记住，我叫薛洋，字成美。”薛洋说完，偏过头来看着趴在他肩上的少女，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吸食着他的阳气，闭着眼听他说话。“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忆雪，至于姓，就和我姓吧，薛忆雪。”
“你有名字了，既然和我姓，那从今天起你便要唤我哥哥。”
“我们在青州这边停留几日就去冀州，听闻那边有养魂木的踪迹，我去取来为你固魂可好？”
那晚他捡到了这只娇弱的小鬼，兴致很高，絮絮叨叨的和她说了很多话，他不知薛忆雪听到去了没有，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只是很想和她说话，想把这些年想说却无处可诉的话都同她说一遍。
在青州待了一旬，这残魂总算没了消散的趋势，安顿好薛忆雪后，薛洋便独自到了冀州，抢来最上等的养魂木，多番辗转甩掉追上，又回来为她重塑魂魄，此后每日以自身精血温养，渐渐地，她的魂魄不再那么脆弱，总算能够触碰实物，喊她开始会给反应，偶尔也能与他说说话了。
“怎么又是糖呀？”薛忆雪看着桌上摆着的糖果疑惑地问。
薛洋正在为她梳理长发，闻言手指一顿，铜镜中映出她明艳的容颜，与生前一般无二，只是眼中却少了那份灵动。
“因为哥哥很喜欢吃糖，你一起总会给我带吃不完的糖，所以我每次回来也想给你带，你若是不喜欢，我明日给你带其他的。”他轻声说，将一缕青丝别到她耳后。
“没有不喜欢，只是每天都是这个，会腻。”少女微皱眉头，薛洋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既酸涩又满足，至少现在，她能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守在她床边，看着她安睡的容颜。指尖虚虚描摹着她的轮廓，却不敢真的触碰。
“疏浅……”他低声呢喃，“这一次，我一定会留住你。”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他半边脸明明暗暗。那双总是含着戾气的眼睛，此刻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