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疯狂挣动着一条左腿,面上狰狞竟是不输腿上啃食草叶的小小人面。
人间地狱,从来都是不甚分明的。
一旁一名医官耐不住地探了头来,小心翼翼道:
不重要人物公……公主殿下……您看这,快来不及了……
那男子腿上人面已然要爬出腿了,而公主依旧眉目淡然,一双点漆向着那条腿的方向,却又好似什么都没看,深若幽谷,无波无澜。唇角甚至依旧似有似无地勾着一弯如沐春风。
公主自然是极美的,而此刻看去,竟有些毛骨悚然。
而此刻,她那对眸子移了位,直直射向他的眼睛,眼底似乎还映着那条腿的惨状。她一个温婉慈和人畜无害的笑投过来:
谢沁凝好呀。那本宫着人寻来刀具,请先生准备动手?
那医官打了个哆嗦,讷讷退下,连头也不敢抬。谢沁凝又笑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冷光,旋即转向那痛苦辗转的男子,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平易近人与关切。
谢沁凝先生,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
口中看似尊重,整个人连腰身都没有俯下,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公主脸上滴水不漏的笑看似真诚且绝不空洞——男子抬起迷迷瞪瞪的眼望向她,胸中愤懑被她一脸楚楚忧虑怼了回去,眸底绝非殊无笑意,那一片寒潭漾起层层的波澜,每一滴溅起的水星都能刺入骨血。
她笑了。那么冷,那么讽。那是一个人可以给她同类的最为轻蔑地眼神。她嘲讽他的懦弱与瑟缩,仿佛看穿了他心底卑贱龌龊,看穿了他将来的倒打一耙——于是她按兵不动。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等人性。
那人面攀上腰际,攀上胸腹……
他终于按捺不住,惨叫一声:
不重要人物去掉它!切了它!
他那条本源的腿如同拥有了自我意识般扭成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而他自己也是如此蠕动。满面通红,喘息粗重,似乎那蔓上胸口的人面已然摧残了肺叶。他疯狂而扭曲,血红的双眸凸起,满面窒息。
谢沁凝晚了。抱歉,我救不了你。
谢沁凝收起颤抖的悲悯,低垂的眼帘下飞过一抹漠然。她转身走去,夕阳西下,晚霞初照,留下满地绯花间一个浴火的影子。
她离开了。围观者也远远地散了。那个男人已然说不出话,只在毯子上扭曲着,双眸睁得目呲欲裂,对那火映桃红似盯非盯。
良久,他嘴角咧起,不再是方才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只是一声低低的笑。
随即,他抽搐一下,不动了。
不远处神殿檐角上飞来一顶融融的金光,肥来的路上被落日浸成了醇醇的酒红,落到了那人面上。
飞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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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林地便漫上死气,血水顺着沟壑蜿蜿蜒蜒,染红了一地落花。谢沁凝一只纤秀的手拨弄着枝头一朵红。
那昔日明媚无双的灼灼花朵似乎也染上了不详的血气,艳艳生姿,不似往日纯澈。
谢沁凝看得心中烦躁,尖锐的指甲稍一并拢便把一束花蕊掐成了粉末,随即又不露声色地放下手,外围花瓣完好如故。
谢沁凝有意思吗?
底下诸人瑟缩着低头,不敢言语。
昨日那男人惨状着实惊了一众病人,一时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人面也要扩散,于是原本就蠢蠢的心霎时收不住了,结果可想而知。
谢沁凝那好,我看医官都可以撤了,既然诸位自有良方,便任尔等自生灭吧。
举态娴止,婷婷婉仪。公主的动作不疾不徐,礼仪端正。一时静默。忽而有人在她身后大喊道:
不重要人物你要放手不管吗?你可是仙乐公主!我们是你的信徒!
谢沁凝足下未停,步态轻盈。
曾经她衣上碧蓝宛若流云潆水般明媚不息,如今却是寸寸凝滞有若冰凌,静若止水步步无神,当真是如临深渊了。
她终于是再也无力支持了。
清净一方——竟是这么难。
而身后,一个少年声音格格一笑:
白无相小公主,终于要放弃了吗?
谢沁凝终于顿住了脚步。
她背对白无相的脸已然满是收不住的疲惫,连双眸也阖上了,而唇角,却无声地抿起了一抹嫣然。
那几乎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像曾经,幻境中里,年少的女孩瞬息便提剑迎上未知的袭击。
她面对他,几乎已经是下意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