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竹马

苏弈明跟我表白了。

　　我深吸一口气，关了电脑吸完最后一口奶茶，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又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来拿老子当试验品？滚远点儿，啪，你死了。”

　　我比枪的手势还没挨到他的脑门儿，他灼热的唇就盖了上来。

　　我跟苏弈明打小就认识，幼儿园一个班，他妈和我妈关系好的不得了，跟亲姐俩似的。我实在不懂家长们莫名其妙建立起来的深厚友谊，分享卫生巾牌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自家孩子尿床这种事儿都要互相说来说去？

　　苏弈明比我大一个月，小小的，像个白净的奶团子，照理说按照他/妈的投喂方式他早晚都会从小胖子变成大胖子。我发育要早一些，那会儿正是蹿个儿的时候，比苏弈明高出大半个头。我妈成天念叨着让我喊他哥哥，我叉着腰站在幼儿园的滑梯上朝他大喊一声“小屁孩儿，你哥来了”，哧溜滑下去正好压在旁边张牙舞爪要挠他的小女孩儿身上。最后我妈被小姑娘的家长说了一通，我被没收了最喜欢的玩具汽车，苏弈明在旁边拍手傻笑，像个小白眼儿狼。隔天他妈来我家找我，抱了个遥控汽车给我，说是苏弈明最喜欢的，闹着说要送我。苏弈明藏在他妈背后露出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看我。

　　幼儿园升小学按照地区来分，我和苏弈明又分到了一起。对，这个小白眼儿狼跟我一个小区。分班情况刚出来那天，两位老母亲就利落地拖家带口出去聚餐。他妈满眼泪花的把苏弈明塞我怀里，“我家小明不懂事，以后要靠你照顾了”。我看着阿姨无比真诚的眼睛，还以为他要把苏弈明嫁给我当童养媳。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为了那一包小蛋糕酥油条旺仔和奥利奥，我决定勉为其难地当他几天老大。

　　苏弈明比幼儿园时瘦了一些，小小的个子，每天放学都站在我们班门口，扒着门缝，奶声奶气地喊一句“秦逍，回家啦！”人少的时候就屁颠屁颠跑进来帮我收拾书，我在心里为这个小弟打了个合格的标签。

　　他个头小，总是被高年级的孩子王欺负。有一回六年级的大个子找麻烦，我本着小弟有难老大出马的原则，准备大显身手一脚给他踹飞，奈何人有失足，出了一点意外，门牙都差点给我磕掉。后来老师叫了家长，孩子王得到了一周的家庭教育，我得到了苏弈明半个学期叫我大哥的待遇以及被我妈骂不要脸五十次不止。

　　六年级的时候苏弈明就跟我一样高了。在我的带领下他大变了样儿，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羞羞答答躲在他妈背后看我，也不再扒着门缝奶声奶气地叫我，而是直接搂着我的脖子，开口就是“哥跟你说……”当我觉得有必要教训他一下重新在同学面前树立威信的时候，小学毕业了。

　　苏弈明比我聪明一些，重点班里也是数一数二。上初中后我妈提着我的耳朵让我向苏弈明学习，我被逼着送到他家补课，后来我妈索性把我留在苏弈明家里和我老爹潇洒去了。我沦落到每天被苏弈明抓着讲题写作业，并且在他开心打游戏的时候努力背书的悲惨地步。

　　“小秦同学，赶不上我可就当不了我大哥了。”

　　我信了他的邪。我打赌我绝对不是为了当大哥和那一排旺仔而屈服的。当然苏弈明也算有点良心，周末也知道孝敬大哥，带我去游戏厅逛两圈，手把手教我玩儿赛车，他靠过来的时候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跟他房间里的味道一样。

　　苏弈明喜欢开着窗子睡觉，还蹬被子，我常常半夜醒来把被子从他身下揪出来重新盖好。他总是缩成一团靠过来，有时候把我拦腰抱住，嘟嘟囔囔说一句“好软”。我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在我和苏弈明的不懈努力下，我的成绩有了起色。但苏弈明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硬是拉着我补了三年的课。在我用完第五十八个草稿本苏弈明玩儿坏第六个游戏机的时候，初中结束了，我们的“同居”生活也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一起考上了市重点。

　　同班。同桌。“同居”。

　　本来说好住宿舍的，结果两位母亲嫌学校条件艰苦，硬是在附近租了房子。当然作为多年的好兄弟，我并不反感“三同”，出门在外好兄弟在身边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只是，苏弈明学坏了。

　　他长得很快，瘦了不少，比我高出了半个头。平日里在学校人模狗样的，出了校门就变成了社会人，网吧迪厅到处乱窜，每天回来都将近十二点。我开始失眠，开始想念他那有淡淡味道卧室，想念他每晚开窗蹬被子和平稳的呼吸声。

　　像苏弈明这样聪明的人，无论怎么淘成绩也差不在哪里。他不再腾出时间给我补课，甚至开始早恋。

　　他喜欢上了隔壁班的班花。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早，拉着我神神秘秘的，问我该怎么追女孩子。

　　“还能怎么追，写情书买礼物呗。然后学乖点儿，不要出去鬼混。早点回家。”

　　苏弈明真的去写情书了，买了一沓信纸，抄了些网络上文绉绉肉麻的句子，然后涂涂改改半天，拽着我让我给他指点指点。我说我又没谈过恋爱，能指点什么。

　　“叫你一声大哥，听听呗，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我拗不过他，被迫坐下听着。

　　“你微笑，我的心情很美妙；你流泪，我会伤心夜难寐；你的喜怒哀乐影响我的肺和胃，任沧海变，时光飞，我的真爱永不悔……”

　　妈的，好土。

　　虽然情书写得不怎么样，但苏弈明还是成功把班花追到了手。他人长得好看，学习好，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情窦初开的姑娘大多都对这样的男孩子着迷。

　　苏弈明从校内人模狗样校外社会流氓，变成了校内人模狗样校外恋爱繁忙。好在班花人美心善性子好，没跟着苏弈明大晚上鬼混。苏弈明开始每天按点回家吃饭写作业，并且抱着手机傻乐。我虽然结束了写两份作业的生活，却开始了被他拽着到处挑礼物的悲惨日子。

　　手表，游戏机，滑板，键盘，VR，没一个他看上的。

　　“给我老婆买礼物又不是给我买，你怎么尽挑些我喜欢的。”

　　妈的，老子怎么知道他老婆喜欢什么。

　　礼物还没送出去，恋情就告吹了。班花大彻大悟要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苏弈明拉着我逃了晚自习喝了半宿的酒，他说他不难过就是挺受打击的，抱着我嚎了几个小时，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和酒气一夜没合眼。

　　苏弈明开始向魅力型男发展，衣着发型一举一动都格外讲究。最后一秒投篮入框在女生欢呼声中朝我走来的时候差点闪瞎了老子的狗眼。他开始往家里收留“失足”少女，什么“家里没人，人家一个人不敢睡嘤嘤嘤”……老子隔夜饭都要涌上来了。卧室让给了小姑娘，苏弈明天天抱着被子蹭我的床，依旧开窗依旧蹬被子，依旧把我往他怀里带。我依旧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苏弈明开始隔三差五的换女朋友，并且不断向我抱怨，为什么他这么帅却收不到情书，我一边骂他自恋一边躲起来悄悄毁掉那些女孩子托我转交给他的情书。如此卑劣。

　　对，我喜欢他。

　　在他第一次抱着我睡的时候，在他从后面勾住我脖子的时候，在他埋在书后面朝我做鬼脸的时候，在他教我玩3D赛车的时候，在他给我念土的掉渣的情书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彻夜不归的时候。

　　苏弈明仍拿我当告白的试验品，我的后背抵着白墙被他禁锢在怀里。我望着他沉沉的眼眸，看着他缓缓凑近，呼出的热气快要烧坏我的耳朵，等他压着嗓子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我才反应过来落荒而逃。

　　“还是不是兄弟了？”

　　“是你爹也不帮你了。”

　　他那么优秀，无论是怎样的告白，对方应当都不会拒绝吧。那天我反复咀嚼那句不是说给我听的话，失眠一整夜。

　　苏弈明又开始好好学习，拉着我一起背书，一起刷题，叫我打游戏，一边骂我菜一边带着我躺，隔三差五地钻我被窝。我没再想一脚把他踹下去，如果高三过去，各奔东西，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了。

　　那天我正在刷片，屏幕上男主一把搂过女主跟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我来喜欢你了”。妈的，该死的浪漫，为什么老子没有。苏弈明垮着一张受挫的脸坐过来。

　　“我喜欢上一个人。”

　　“哦，那你去说啊。”

　　“我怕他不答应，但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我的。”

　　“那你说呗肯定能成。”

　　屏幕里的人拥吻，我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嘴里的吸管都快被我咬烂了。

　　“也对，反正都当了十几年的童养媳了。”

　　我僵在了原地，看着男主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拥着女主陷在被窝里，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秦逍，我喜欢你。”

　　苏弈明说他喜欢我就像他系着粉红色围裙给我烧排骨一样让我感到难以置信。我全当他在报复我之前的逃跑不配合，又或者拿我当个表白的试验品。直到他压着我吻了个天昏地暗嘴唇发麻，我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怎么样能不能成？”

　　“叫大哥。”

　　“行，床上好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