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

龙门镇位于洛阳县，千家万户在佛像石窟的注视下生活。据说，当年大禹治水，用的是疏的办法，将阻挡伊河流向的龙门山分成两半，名为东西二山，自此，作为黄河的重要支流的伊河大开，水道疏通，此地便以此为名，叫做伊阙。后人传说在禹辟伊阙之后，水流湍急，流息于孟津黄河中的鲤鱼，顺着伊洛河水逆流而上，到了伊阙这里，波浪滔天，纷纷跳跃，想要翻过伊阙，跳过者可为龙，未能跳过的额头上会留下一道黑色的伤疤，故此而得名龙门，一直沿用至今。而东西两山上的石窟佛像，从北魏孝文帝开始开凿，兴盛于唐朝，结束于清末，历经千年而成型。

地方虽然是个有年头的地方，但是却不是个好地方，民国成立以后，河南每一年都要遭受旱涝蝗汤的侵蚀，平头老百姓哪里有什么活路？从宣统皇帝退位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年了，不说别的，就说今年，还有一场大洪水，两层的小楼房成了一层，菩萨的莲花台在水上飘着，那茅草屋，都遭受了没顶之灾了。家家户户拿二层的窗户当门，路上走船，生意什么的自然是没得做。

好不容易水消停了，刀客蹚将也都来光顾了一圈，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就要出人命，动荡的年代，人命还没一升大米值钱。

最让百姓生气的还是当地新上任的镇长，来了之后没想着怎么赈灾善后，先是和当地的乡绅生意人们勾结在一起想着怎么捞百姓们的钱。还有一些敦厚的生意人们，不愿意和他们狼狈为奸，都让他们趁着这个大水，说是给冲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被他们手里的枪给杀害了。县城里面的民团、地方的长官还有乡绅地主们蛇鼠一窝，谁要是阻拦着他们干那些害人的勾当，全都送走，见西方人的上帝。

首当其中的就是当地最大的云氏商号，云家上上下下三年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不翼而飞，这还不算完，当时云家的下人们除了个别几个，剩下的都想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伺候新的主子，好像没什么两样。

当时的许多国民都是这样，毕竟太阳照常升起，新的主子还是老的主子都是一样的。

“但是真的一样吗？”云家的长工立冬这样问自己。说来也是，立冬是当年云家老爷出门跑生意的时候回来再路边捡到的，由于那天是立冬，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叫了。说是长工，但是也是从小跟着云家独苗云在天一起长大的，并无二致。老爷也是将很多外人不便知道的事告诉他，说白了，就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前几天他正在外地回来的路上，虽说回来的时候车上的东西被刀客们抢去了一大半，但幸好人没事。这刀客也是猖獗了不少年了，一伙又一伙，从龙门到嵩县有镇嵩军，过了栾川到灵宝去还有抱犊寨，土匪刀客们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说了，越往西边走，山沟子就越深，老话说的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说着玩的，他们虽说也是穷苦出身，不得已做了土匪，但是他们手中的刀枪可没长眼睛，指不定哪句话说不好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他回到镇上到了平安粮号交了货物，就听粮号的少东家岳载仙说家里出了变故，他当时就准备拿着手中的棍子过去跟人家拼命，还好是被岳载仙拦住了。

算算日子，立冬已经在这住了有半个月了。他心里一直都不是个滋味。当时云老爷让他跟着自己的儿子去私塾念书，他没去，在家里帮忙干活，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到现在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这还是云少爷教会他的，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什么花来，就一直在心里憋着，岳载仙在柜台里面坐着算账，他就在一边低着头走来走去，店里面说话的活计们说什么也不听，没念过书的他说不出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话，但是心里就是有一个念想：一定得报仇。

岳载仙算完了手中的帐，前几天入了秋，加上这大水，农民家也没多少粮食，倒是赊账的人不少，谁让他们家老实呢，卖的都是平价粮，用的还是十六两称。这几天赊账的钱怕是要到年关才能要回来了。

一想到这，他心里也烦，又想到这次大水家里人都被冲走了，就剩下他一个，少东家一夜之间成了东家的滋味原来也不好受，不觉心烦意乱，听着立冬在踱步的脚步声，心里更烦了，不觉吼了一声：“你安生一会！”

店里面的伙计们吓了一跳，又过了一会，立冬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于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着岳载仙，好半天才开口：“弄啥？”

都是从小光腚长大的，岳载仙说话自然也是直来直去：“不弄啥，你来回走我听着心烦，”

一向老实的立冬也是来了气，脖子上青筋暴露说：“就你心烦？我就不烦？你说说你们读书人也是，干活不叫我干活，出门不让我出门，报仇不让我报仇？你咋这么怂？”

两人心中对这件事都不好受，加上岳载仙家里的变故，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去，你现在去，你去报仇啊，你拿啥去报仇？就凭你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切菜刀去？你脑子咋就不转转圈？他们手里都拿着枪呢，你还没过去就得去见阎王爷，我不让你干活是因为你来了是客人，不是我家的工人，咱们是兄弟，真的是，你真是想把我气死。”

立冬也知道自己被骂了，但是现在被骂了几句他却没多大火气了，突然傻笑起来问道：“那你说，咋弄？”

岳载仙看见立冬笑了，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办？等云哥回来再说。”

立冬知道，他说的云哥是云家的独苗少爷云在天，这几年一直都在外面没回过龙门。

“这可是你说的啊，等我家少爷回来咱就撺掇着报仇。我非把那镇长砍了。”立冬听见能报仇了，就跟炸了毛一样，恶狠狠地说。

“哎，也不知道云哥什么时候回来，等着吧。”岳载仙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说完又招呼伙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