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

单调的黑白色墙壁斑驳陆离泛滥着残破月色，一丝细密小雨蕴含着夜幕的悲鸣划过苍穹。整个丘枫镇的氛围被这场雨渲染了倦意和黯淡无光的气息。熙攘的街道失了喧嚣，冒出新叶的树梢遮盖着细碎的黑云。

春日自当是万物复苏生机蓬勃的时节，但一旦到了雨季，留存的萧瑟便如洪水决堤似的溢出，全然不比以凄凉代名的秋天逊色。

夜色如水。孤独的黑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夜幕里，转瞬间与其融为一体。水纱轻盈地飘过雨伞，几乎不留下一丝水痕。脚下的水花随着那人的仓促的步伐绽放又重新合为一体。

多多略长的睫毛向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映着他棱角分明而又苍白双颊。瘦消的身形包裹在与环境相融的边缘徘徊的黑色大衣，胸口处别着泛出黯淡的光、象征他极高身份的徽章。

他要去看婷婷。浮空城高层的职位带来的繁杂事物的繁忙程度可想而知——一天下来人能给累成条狗。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去看过婷婷了。倘若再不去看她，婷大人百分之一百二十会“拿他是问”。

去看婷婷以前，多多得完成一件未完的事。脚下步履匆匆，不合时宜的雨点撒他些许，他视若无睹。轻车熟路地走过一条条街道、巷子，他对它的熟悉程度堪比对自己的房子。

多多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了脚步。曾经常年缭绕在面积并不算大的小店内的花的淡淡香味被雨水洗刷得所剩无几，但隐隐约约地还是可以嗅到几丝藏匿的气息。

店员小姑娘瞧见来人，投给他浅浅的微笑，问：“一株桔梗？”

多多点头，不等小姑娘报价便将纸币递到了她手里。每次看婷婷，婷婷最爱的桔梗是不可少的，多多定然如她所愿为她带来她心爱的物品。年年如是。时间的脚步跨过初入花店的节点，一晃便来到了现在。

时间一长，那店员小姑娘也都认识他了。

多多接过小姑娘扎好的桔梗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似是捧着最珍视的宝物。

桔梗毫不吝啬地散发着甘甜的气息，舒缓着多多脸部上冷峻的线条，逐渐柔和下来。花枝在多多轻微颤抖的手里颤乱，影子在他的手上跃动。裂片三角形的雪白得宛如精灵的花瓣娇嫩惹人爱惜，它似乎有一种魔力，每一片花瓣上还沾着的晶莹剔透的水珠的每一次颤动无不震彻着多多的心脏。

迈出花点，多多加快了脚步。雨水互相映射，灰白的水墨世界似乎有了什么瞬转即逝的光彩。

大约二十分钟，那两条不住移动的双腿终于有了歇息的迹象。多多再度停下了。他转头向门卫挥了挥手，在得到门卫肯定的回答后，多多迈着急促而又缓慢的步伐走进了铁门。

婷婷亭亭站在那儿，不打伞，就这么任由雨水冲刷着她冰冷的身躯。风高傲地拂过，身上衣裙抗拒固执地不肯随波逐流。她显然在等人，而且等了一个月了。多多连忙心疼地跑上前，将伞横在婷婷头顶，眼底流露的歉意不言而喻。

婷婷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低垂着头。

多多不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来晚了，所以婷婷生气了。歉意的笑容在多多英俊地面庞上出现，他不敢怠慢，“婷大人，小的错了。”请罪似的将悉心保护的桔梗小心翼翼地递上。

“喏，这是你最爱的花。”他眯着眼睛翘着唇轻轻笑着，甜蜜温柔的话语扣人心弦。这样的魅力简直可以使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心甘情愿地溺死其中。

婷婷依然沉默，也没有伸手去接花。

“婷大人……”一声饱含无奈的叹息从喉咙发出，转瞬在细雨蒙蒙中消失得了无痕迹。多多在婷婷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话，似乎是对沉默的婷婷说，有时又更似自言自语：

“我上周回了丘枫镇，和虎鲨他们一起去看了林老师，老师他们都很好，还夸我们越来越有出息了。虎鲨他呀，立刻就尾巴翘上天了呢。”

“啊还有，我当选浮空城市长了，是协会高层之一了。事情很多很杂，我一天下来都快累得嗝屁了。所以我来晚了，对不起啊。”

“扶幽他最近可谓风生水起，他新写的一篇科学论文使他在科学界出了名。现在在科学院呢，他很忙，但他过得特别充实，生活有滋有味的。他还说啊，也许有一天他会破解世界更多的奥秘。”

“虎鲨他呢，选择留在了浮空城。他不仅是浮空城城防部的部长，还负责接待新晋职业破谜者。他可喜欢装酷了，总摆出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架势。有一次呀，他还把一个新人给吓摊了。哈哈，真是太搞笑了！”

“你还记得唐晓翼那个大魔王吗？距离他离开，已经二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回来，但我们都知道，其实他一直没有离开我们。我们二十年前发誓传承着他的梦想，到如今圆满圆梦。想必唐晓翼也一定在为我们骄傲。”

“我们都没没有沉溺过去的遗憾，大步向前。这是唐晓翼希望的，也是你希望的。”

多多结束了他的话。和他的爱人坐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手中桔梗花香不散，恋情亦如清香。没有轰轰烈烈的跌宕，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平淡，也有平淡的素雅。

多多陪了婷婷很久很久。时间犹如凝固。任它细雨连绵淅淅沥沥，入夜清风拂柳明月挂窗。划过苍白面颊的雨水浸入口中，敏感的味蕾传来一阵咸涩。

晚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似是在抚平现实留下的疤。清风过，不知名的微光摇曳，一根根枯槁的白发尤为刺眼。今年，他刚满三十。

眼角余光撇了一眼腕上手表，才发觉时间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那把黑色的伞百无聊赖地靠在一边，无声地呻吟。而雨，早已在他畅谈时停了。若非他注意到了表，大有陪婷婷双坐长夜的架势。多多将怀中桔梗轻柔地放下，站起身。

“呐，婷大人，我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哦。”

多多拿起伞，转身作势离去。没迈出几步，他又折返回来。不舍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爱人没有一丝温度的美丽的脸颊。

久久，方才离去。

碎云挪移着散去了，日出东方雨后初晴。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太阳即将从水平面上升起。一弯七色霞光笼罩在丘枫镇上空，由红转为橙，再由橙转为金，倒胜过晚霞夕阳。

霞光映在还带着晶莹露水的桔梗花上，折射出七彩的虹。清冷的石碑上，照片里的少女面似桃花，眼若秋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