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京中卓太傅家中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卓瀚文，字治平，不仅长相俊美，而且文采斐然，传言三岁能诵八岁能成诗。相比而言，小公子卓栋宇就默默无闻许多，听说是喜欢上舞刀弄枪的把式，可本朝向来重文轻武，路人听着只摇头叹道：“和那大公子比实在相去甚远。”
卓府
卓瀚文站在廊下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庭院里正舞弄银枪的胞弟，突然眼前劈来一道光，只见尖锐锋利的枪缨直直地指着他，枪背后是栋宇咬牙倔强的脸。
没有恼怒，卓瀚文轻轻拨开了眼前的枪缨，脸上带着笑颜，“累了吧，屋里已凉好了茶水。”
卓栋宇收起手中的银枪背在身后，额前的一缕头发在风中飘着，略带少年气地赌气道：“什么时候拿起你的枪跟我比一比。”
想当初小时他们还是一起学习练武，共同发誓要报效国家。不知何时，兄长就选择放弃了不再去连武堂。
“我已许久不练，自然是比不过你的，阿裕。”听卓瀚文叫自己的诨名，卓栋宇不由害臊红了红脸，小声抗辩道，“兄长，我已束发了，就别再唤我乳名了。”
卓瀚文一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管多大，你永远是兄长的胞弟。”
“得了吧，你就是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也不该学这些武把式掉价。”一把拍开了对方的手，卓栋宇撇过头将手中的银枪一立就冲出了院子。
“阿裕”卓瀚文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很快卓栋宇的身影就淹没在如织的人流之中。卓瀚文让过一个推着一车大白菜的老汉，停住脚步张望着卓栋宇离去的方向。
“再来，再来，我点数肯定大过你。”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他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赌坊里一名女子手托举着黑色的骰盅，神色飞扬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一点也不落下气势，头上两簇红色的飘带随风晃动着。
女生叉着腰一手掀开骰盅，只见里面骰子正好是六点，正得意着呢，眼眸一转对上门口看向自己的一道视线。
看起来是个傻书生，她唇角一翘，回眸看向桌上三点的骰数，伸手道：“你输了，银子。”
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女生走在昏暗的夜道上，身边路过了敲更的人，嘴里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慢慢远去。
走进一个巷子里，她若有所感转身，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手拿刀棍堵在巷口，带头的是上午输了钱的一个赌徒，嚣张地看着她：“小丫头，你快把赢的钱都吐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真是玩不起。女生的面色没有一丝害怕的胆怯，反而懒懒看了那人一眼，倒是把人给愣住。发觉对方根本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恼羞成怒之下带头的手一挥，“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几个大汉听令，拿着刀枪就冲了过来。只见她轻轻一跃腾空而起，影子挡住了上方的月光，轻易地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在巷子的另一端双脚点地，露出了身后细长的尾巴。
“妖怪啊！妖怪啊！”几个大汉不似之前这边凶神恶煞，吓得转身就要逃跑，还未逃出几步就被身后一股吸力给吸住挣扎不能。
舔了舔爪子上残留的血迹，女生琥铂色的瞳孔一亮，收起了唇边的虎牙。送上门的猎物，正好他们的精元可以助她继续维持人形。
哒哒脚步声，她耳朵一动，出了巷子望了望，空旷寂寥的街道哪里有人。是她听错了吗，摇摇头，不可能，鼻尖若有若无的人的气息犹在。
几日后，她正在街上闲逛，忽然眼前出现一串鲜亮的糖葫芦，正要伸爪，头顶的糖葫芦又高了几分。不满转过身，却发现拿着糖葫芦正是那日的傻书生。
“我认得你，你是那日在赌坊门口看我的书生。找我干什么？”女生抬头，灵动的眼眸看着比她高几分的卓瀚文，说话间脚尖一跳伸手夺走了对方手中的糖葫芦。
卓瀚文笑着打量身前穿着红底白花图案衣裳的女子，凑到对方耳边道：“我也认得你，枫叶巷的事是你做的吧。看你的前方。”
女子顺着卓瀚文的视线看去，只见街那边走来一个穿着道服的小道士，吓得一把抓住卓瀚文的手腕两人躲到僻静的街角。
抚了抚胸口，女子看见身旁神色丝毫不慌的卓瀚文，问道：“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卓瀚文悠然从袖口拿出一柄折扇扇了起来，“按《聊斋录》上所言，遇见女妖怪，我怕不是下一步就要金榜题名，又有何惧怕。”
女子挠挠头，好像觉得对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看向卓瀚文嘱托道：“那你不准说出去，若是传开去那些道士怕不是要找上我。”
卓瀚文点头答应，眼前一闪对方就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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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卓瀚文正在私塾念书，出去的时候脚步一顿，跟身边的同窗推说自己落了本书在桌上，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南面的墙上找到了晃着腿的女子，那猫妖看见他朝他招了招手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等他走进，女子托着脸，“实在太无聊了，我认识的人也只有你一个。”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来私塾找我，我会经常在。”卓瀚文看着墙上明媚的少女，故意道：“你上次吃了我的糖葫芦怎么就跑了。”
女子脸一红，从袖口掏出一枚玉石丢到卓瀚文手中，“喏，这是我们妖族的礐石，有它做凭证，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作报答，够意思吧。我可是看你是个纯良行善之人才给你。”
“卓某多谢姑娘的谬赞。”卓瀚文双手一揖，将那礐石握在掌心。
有了卓瀚文这句话，女子更频繁地出现私塾了，学堂的夫子本因有个女弟子出现而惊诧生了教导之意，但见女子时常趴在桌上补眠或神游课堂，胡子一吹就不管对方了。
一日放学，卓瀚文发现身边没有熟悉的身影，就私塾南边种的桃花林寻去，果然在一处桃花树下找到了正摊着书打瞌睡的女子。
伸手拂去了对方肩头的桃花瓣，只见对方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放学了？”
“若是没放学，你又该如何。”卓瀚文抽走了对方手里的书，“在读《诗经》？”
女子抱着膝盖坐在石岩上：“我什么都看不懂，这些日子也不过学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卓瀚文问道。
女子揪出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了“治”跟“平”。
“是我的表字。”卓瀚文一顿，“认识了这么久，我倒是还不知姑娘叫什么？”
女子挥挥手：“嗨，我们妖没你们人这么讲究，还起什么名啊姓的，还有什么表字。”
“若是姑娘并无姓名可考，那我来起个名可好？”听着女子起了兴致，看向他接话道，“起什么？”
卓瀚文卷这书抵着下巴思考了一瞬，“单名一个姝字，你看如何？”
女子点点头，又问：“这其中又有什么典故？”
卓瀚文笑了笑，拿着书卷轻轻敲了敲对方的头：“‘静女其姝’，是希望你安分点的意思。”
“好啊，你借机埋汰我，你这臭书生。”新晋的阿姝姑娘伸手要捏卓瀚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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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穆司南看了看身旁的卓瀚文，只见对方玩弄着手里的玉石已经个把时辰了，探究道：“你近来有些奇怪。”
声音拉回了思绪，卓瀚文笑着回头看向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如此明显么？”
穆司南视线扫过对方桌前许久未动的书本，答案昭然若揭，卓瀚文撑着头单手托腮，“启阳你说，若是遇见妖，该怎么办？”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穆司南面色肃静，通身的正派尽显太子的继承人风范。
“说的也是呢。”卓瀚文眉眼弯了弯，“听说西凉那边起了战事？”
穆司南揉了揉眉间，“这正是我这几日多烦烦忧的，匈奴倭寇频繁来袭，恐怕来者不善。”
“凭他来什么，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卓瀚文转头看向窗外，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起身拿了一柄红纸伞：“我出去一下。”
屋檐滴滴答答落着雨珠，阿姝双手撑着头看了看雨势，今日来私塾治平竟然不在。虽然讨厌雨水沾衣的感觉，但现在这个情形也没办法，咬牙正要冲出去，忽的头顶投下一片红色光影，转头看去卓瀚文正打着红伞倾斜撑在她的头顶。
“下雨路过正要回家中，一同走吧。”
阿姝低头跟着对方的脚步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耳边是沙沙的雨声。气氛有些凝滞，她眼瞟到卓瀚文腰间挂的玉石，故意扯开话题：“我给你的玉石，条件你想好了吗？”
卓瀚文低头扯下了腰间的玉石，看向阿姝，“若我想用它换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真心，你可答应？”
阿姝脚步一顿，看向身旁的卓瀚文，随即转过头不去看他，“我，我到了。”钻出伞外，跑进最近的酒楼之中。
趴在酒楼的窗边看着之下的人影，阿姝单手抵着下巴想，你是人，我是妖，终归是人妖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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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凉的战役不久就打响了，朝内一时无人，卓栋宇自告奋勇要上前线，卓瀚文思及胞弟也向上请奏随军同行。
临别之际，卓瀚文低头别了下阿姝耳畔的碎发，“阿姝，等我平安归来，咱们兑现诺言可好。”
阿姝若有感应地点点头，问道：“你要去多久？”
“我在桃树下藏了一坛女儿红，每日你数九个数，等你数到九百九十九，我便回来和你一同打开它。”留下这句话后，卓瀚文就随军出行去了塞外。
这仗一打就是3年，阿姝撑着头不知道数了几个九百九十九，就守着那颗桃花树不离开。
胜利是在第三年的春天，卓治风尘仆仆骑着白马随军队回了城，身后是意气风发的卓栋宇，两旁是夹道欢迎的民众，没有阿姝的身影。思及对方应该在桃树下等着自己，他便更加快了脚下的马蹄。
按礼先进宫面圣，跪在大堂之上他的脊背依旧是挺直的。皇帝见了他们兄弟俩捋了捋胡子，“爱卿，你这俩儿子真是养得好啊。”看了看卓瀚文，“你这大儿子今年几何？”
“回圣上，犬子今年年方二十。”卓父行了一礼，恭敬回道。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朕的十公主彩儿正好年方十七，两人正是相配。”
卓瀚文的脸一白，扑通跪了下来，“臣蒲柳之质，实在配不上公主金玉之资。”
“哎，你是朕亲封的都统，何必妄自菲薄呢。”皇帝沉下脸来，连穆司南都忍不住多看了卓瀚文一眼。
只见卓治不慌不忙地回道：“实不相瞒，不敢欺君罔上，臣已有心仪的女子，唯恐薄待了公主。 ”
大殿之上一时无声，卓父的心提到了喉咙间，连下面跪着的卓栋宇也惴惴不安。
“好”，皇帝的脸色一喜，拍了下大腿，“朕喜欢听实话，自可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不可。那朕就不乱点这份鸳鸯谱了。”
这下众人的心才落下。
出了大殿，卓栋宇忍不住问道：“兄长，你为何刚刚在殿上这般？难得那十公主丑陋非常？”
卓瀚文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一根桃花镶金的簪子，“好看吗？”
“姑娘家的东西，我又不懂。”卓栋宇咕哝着，猛地看向对方，“难道你真的有心仪的女子了？谁家的小姐？”
“秘密”将桃花簪小心收进怀里，卓瀚文挥挥手，“记得同父亲说，我会晚点归家。”
月下，卓瀚文看着阿姝头上的桃花簪神色温柔。
阿姝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底下的桃花酒都3年了，我们要一同打开它么？一定香的很。 ”
按住了对方手，卓瀚文摇摇头，“阿姝，你可知这女儿红在我们人间是女子出嫁才能开封的。莫非你今日就想嫁给我？”
夜中归来，府内的小厮通报说，老爷找。卓瀚文推开书房的门，只见父亲正在烛火下批改文书，故唤了声：“父亲。”合上门
卓良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笔，“你今日所说，可否为真？”
“自然不敢作假。”卓瀚文作了一揖
“哎”卓良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为父会为你说全。只是，”望向窗外，“所拒恐非吉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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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关如月将手中的折子丢进眼前的炉子，火光刷得照映在他的脸上，声音中带着一份阴郁，“该死的卓良，不好好做他的太傅，老是弹劾我父亲做什么。”
底下的幕僚纷纷鸦雀无声，忽然一个个子矮小的人站出来作揖道，“卓家的两个儿子风头无两，或许能拿他们来开刀。”
“哦？”关如玉指尖卷了卷耳侧的头发，“你倒是说来听听，怎么拿他们来开刀。”
……
大婚当日，卓家自然是人声鼎沸，府内贴上了倒立的福字，门匾上挂上了红色的绸带，鞭炮声锣鼓声络绎不绝，十里之外的街坊邻里都过来看热闹。
宾客正在门口张望呢，忽然一队穿着黑色盔甲猛地挤开人群一涌而上进了卓府，热闹的卓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卓栋宇被压倒跪在地上，挣扎抗议道：“我没有，我没有！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卓夫人见到此景按着太阳穴腿一软差点昏倒过去。
“母亲！”换了新郎官的卓瀚文踱步而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一个官兵走了过来，“这位姑爷，就劳烦你同我们走一趟吧。”
安抚地拍了拍自家母亲的胳膊，卓瀚文尽量平稳了心情，“母亲，我跟他们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如果阿姝先到了，就麻烦你先照看她一下。”
转身冷脸朝着官兵说道，“麻烦带路。”
阿姝穿着一身红色嫁衣赶到的时候，只见卓瀚文一身白衣被绑在断头台上。
一声“斩立决”令下，卓瀚文闭上眼。对不起阿姝，我一个人将罪名抗下，父亲和胞弟还有一条活路，唯一最对不起的便是你。
“治平，治平”听到女子的呼声他猛地睁开眼，与人群之中拥挤向前的阿姝对上视线，微微一笑，口型说道：“对不起！”
“不！”阿姝的眼中泛出了泪光，眼睁睁看着台上的卓瀚文挣扎站起身瞬间被几柄银枪穿身而过，红色的血雾迎面洒在阿姝的脸上，还带卓瀚文的温度。
“治平！”她跑到台上哭着抱住了卓瀚文倒下的身体，轰隆一声雷响平地而起。
乌云席卷压顶，台下的老百姓有人颤颤巍巍指着台上说道，“妖，妖怪！”只见台上本来好好的新娘子身后出现了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头顶生出了一对立耳。
人群吓得四散逃开，本来好好坐着的官老爷被吓得直接从后方溜走。
阿姝看着怀里的卓瀚文，摸了摸对方的脸，闭眼低头从嘴中吐出一颗发着光的内丹。
从小阿爹阿娘都教我说，人类是自私贪得无厌低下的物种，但是你不一样，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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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后，有一老翁守在桃花树下，等着打开那罐尘封已久的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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