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拿到一对宝石，某千金的礼物。他本不打算收下，看到实物，手上推脱的动作却不免滞了滞。

虽说东西送得相当财大气粗，但也远不及一流的宝石。如果只是色泽漂亮，这类礼物也很少能被他垂青一回。不同的是，眼前这对蓝宝石，隐约有种熟悉的即视感。

看起来格外像中原中也眼睛。

他僵了一下，被这个想法惊得欲言又止。他条件反射般想说没有的事，都怪前搭档太麻烦太恶心，负面印象太深，时隔四年才仍每每想到对方……然而并没有人要听他辨解，提出问题的讨厌鬼是他自己。

说起来，他其实并没有指责对方“麻烦”“恶心”的资格。麻烦还是他太宰治麻烦，恶心还是他恶心中原中也比较厉害。有一回某部下拍对方的马屁，被他撞见，正好听到半句“您的眼睛像澄澈的天海…”，当下感到不悦，不动声色地捏紧手指。

太宰治办事效率极高，约半个小时，倒霉部下被处理了。底层职员，到死也不知道怎么撞上的飞来横祸。这件事被他故意抖给中原中也，对方以“疯了吗”的眼神看他，没好气地骂他幼稚鬼。

幼稚鬼。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及时收住声音，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他闹这么一出，确是因为自己不高兴，但并非因为“有人夸赞了死对头”云云。他把人杀了，只因为那人说错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说错话得承担责任，天经地义。关于中原中也的一切太宰治都要有绝对的话语权，既然他不觉得是，那就得不是。那双讨厌眸子明明远不及天和海辽阔温软，冷得发硬，惯常显露出一种冰封的质感。

然而这样一对眼睛的主人却鲜少无动于衷，反而容易给人留下热烈印象。暴力对中原中也抱有迷恋，慷慨行方便，给他轻松夺人性命的才能。

杀人是工作，两人都是适合于黑夜中行走的那类人，天生就精于此道，本就应该如此生活。夜生活无性不欢，他们也上床，大概算频繁，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说对方是自己的恋人。要是不出意外，他们会永远自由地待在这个昏暗的牢笼里。

但意外也是一种必然。

事故发生得极快，又理所当然。太宰治在那晚失去一些东西，获得新生，浑身发冷。

从此分道扬镳，不再玩恋人游戏。

他把人甩了，叛逃了，得去光明下。

无梦难活。他从前做梦，梦见森鸥外，手枪，死人，冲天火光，织田作……有时也梦见中原中也。梦见中原中也爱他，还是想好好对他。

他也许这么想，有过和解的念头（虽说本来两人就没有过融洽的时候），做却不是这么做的。有一回半夜三更他发高烧，爬起来胡乱给人打电话，按到紧急拨号键，一通就说中也快和我分手啦。对方应了一声，语气平淡。

梦外的中原中也说哦，知道了，梦里的中原中也恶狠狠控诉他，眼尾气得发红。

一早上醒来，挨过发烧，他疲倦地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根本没有过交往。有点令人尴尬，但也理所应当，他们一向是只管上床的。跳了槽之后，两人更是很少联系了，闹这么一出，比较像意外事故。在中原中也看来，也许是对应四年前的不告而别，姗姗来迟的分手宣言，补的钝刀子。

很奇怪地，经受了这一茬，中原中也还肯跟他打炮。被人甩了两回还给人当炮友，他把这事儿添油加醋讲给酒吧几个来买醉的，得到哼哼唧唧的点评：“哪有这种好事？我看她准是爱您，爱惨了您，才愿意做这种赔本事儿…”

爱…噗，中原中也爱太宰治。好奇怪，真是很奇怪，他觉得恶心，又觉得好享受。但这就是事实，他对自己说，中原中也爱你，摆出副不得不接受的样子，捂着脸，低低地笑了。

他下定决心给中原中也打电话。奇迹般地，中原中也居然没把他拉黑，可能是忘了。

电话通得很快，对方说你好这儿是中原。很稀奇，太宰治第一次直观感受昔日搭档打官腔，感到有些不伦不类。

他说：中也，是我。跟了一声轻笑。

中原中也说：你又吃错药了？

他说“又”，太宰治敏感地捕获那个字眼。你还记得上次那通电话吗？他有一点想问，又不愿意开口。

中也，上次我是发烧了。他没说哪一次，也许是因为傲慢。

对方回：我听出来了。言外之意可能是：所以呢？不过很体贴地没有呛他问哪一次。

所以？太宰治切实地卡了一下，有点想笑。他突然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触摸他们之间的连结了。那股透明又喘不过气的柔软东西，好像已经被挣脱很久了。

太宰治已经自由很久了。

所以我是开玩笑的，中也。他最后还是说了，自暴自弃似的。我拿到一对蓝宝石，它们像你的眼珠。

对方又一次接话，心不在焉，这次有点狐疑：……你要送给我？

太宰治莫名其妙笑出声来。

他说，不是的，中也。我是要你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