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在这……”陈琳抖着嗓子问道,她感觉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动都动不了。依他得理不饶人的麻辣嚣张性子,不知道他会干什么。
见到她的瑟缩的身影,叶宇飞在心里暗爽,会怕吗,会怕就好,他早就料到她会从后门溜走,所以他一早就埋伏在这里等她,果然不出他所料,逮了个正着。
《疆场》的走俏让叶宇飞心里难免翻了一把酸水,书中的陈琳与楚晚宁把酒言欢且共从容说起来总是当年怎样怎样让他明白他错过了陈琳最好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陈琳在那几年里经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铁与血,才让陈琳长成了今天的模样。再加上楚晚宁的高调离蓉几乎把叶宇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段时间他被人指指点点暗中议论已经很不少了。
其实楚晚宁走之后的好几天,陈琳连着几天不怎么搭理叶宇飞,除了看她的宝贝白猫之外,对什么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叫叶宇飞愈发的惴惴不安。
叶宇飞想着,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源就不在楚晚宁,所以哪怕楚晚宁痛痛快快的走了,也并未让这根源颇深的矛盾顺利解决。
如此平淡度日,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但陈琳对着叶宇飞的时候话少了许多。倒也不是说她以前是什么爱说话的人,只是叶宇飞觉得两个人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心不在焉的,也明显的不爱聊天。
这情景让叶宇飞心慌,他本来以为没有她,他可以做得到。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总怕在她心里,别人会好过他。
面无表情的走到她面前,叶宇飞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无比自然的牵上她的手。
陈琳挑眉,“松开。”
“我不。”
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他沉默不语也不看她,却独独不肯放手非要气她。
陈琳觉得自己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好脾气都要被这个男人给磨光了。
“你还是那么固执,也那么自私。”她不免气闷,好像从前梦里同他吵过的架,说过的气话如今又都重来一遍,钝刀割肉一样刀刀割在她心上。
他抬头瞧她,眼里好像有细碎的裂纹,握着她的手又开始发抖,强装的镇定在她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陈琳把头别过去,她怕自己心软,更怕自己心碎,有些苦,吃过一次就足够了,再也不能吃第二次了。
“以前觉得都是梦,奇奇怪怪的也没深究过,如今看来到都是真的了,也算是孽缘,过了一辈子,竟又和你相遇了。”她无奈的笑了笑,“冤家路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孽缘。
原来那么漫长的岁月,两世的缘分在她眼里是孽缘,是冤家路窄。叶宇飞觉得心脏被扯的难受,他手上使力,陈琳觉得自己像是被硬生生从脚上穿的漆皮鞋中剥离一样,再抬眼时,看见的就是他蓄着怒气的眼。
他一言不发的瞪着她,她当然也丝毫不肯退让。
四下安静。
只是僵局总是要有人来打破,叶宇飞安慰自己是自己对不住她,自己做的孽自己扛,服个软也不会死人。
可是陈琳明显是个不好相处的,至少对他来讲,这个女人绝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哄好的。
叶宇飞分外忧愁。
陈琳倒是瞧着他走神的空挡一下挣脱了他的桎梏,可能是觉得不解气,她挣脱了之后还伸手推了他一把,叶宇飞踉跄两步,堪堪站稳。
自己选的,不能生气,叶宇飞如是想。
争吵是最能消磨时间的行为,陈琳抬脚向前走的时候才发现头顶天阴得深沉,估计是一场瓢泼大雨,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来思考自己的去处。
让她留在这儿,她总怕自己耐不住跟他吵架。
扪心自问,她现在对着他确实是做不到心平气和。
这厢叶宇飞见着她脚步再次停顿,便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拉住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塞进了车厢里。
陈琳一愣,转头看他。
叶宇飞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他承认他自尊心作祟,对着陈琳说不出更加低三下四的话,所以只能装作没感觉到,闷头启动车子。
陈琳瞧着他宽阔的背影,觉得眼眶发酸,她甚至觉得,如果上辈子他肯这么哄一哄她,他们走不到那一步。
覆水难收这种事,半点怨不得旁人。
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生不逢时,心不对人。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进纸上半生酸。
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每一阵风过,都簌簌卷来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大片森绿的叶子和残花。天空中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几乎贴着头皮滚过,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将裙角吹得飞扬如翅。
“不理我可以,自己回家不可以。”叶宇飞手脚利落的发动车子,然后一路加速扬长而去。
车厢里,她盯着身边死死拉着自己的人,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车里静的让人胸闷,只是她不敢开口,亦如叶宇飞此刻不敢看她。短短的路程让陈琳想哭,因为手上传来他的温度,在谈恋爱的时候,他和她之间做的最多也是最亲密的就是他握着她的手,这是她最喜欢的感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阴翳的云层越来越密,终于积聚成一场罕见的瓢泼大雨。雨声哗哗如注,简直如千万条鞭子用力鞭打着大地,抽起无数雪白的水花。四周湿而重的水汽带着寒意透过玻璃,透过衣裳,像是要把她的身体一同浸润了一般。
天色暗沉得宛如深夜,雨水敲打着屋檐瓦当,惊得檐头铁马叮当作响,陈琳心下愈加烦躁。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同样是暴雨如注,又一样是和叶宇飞有关,脑海深处那个阴暗无比的记忆,如同决堤的黑潮涌上心头,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蓦然间历历在目。
她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雨天,她刚得知自己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自己一个人出了医院门,那天的雨很大,她滑了一跤,摔倒在路边,雨伞坏了,压抑在心里的悲伤顿时倾巢而出。她哭喊着,情绪崩溃了,哭得伤心不已。
回忆的愉悦和苦痛,无论何时,都笼了一层淡薄的悲哀的想象,过去是一片废墟,蒙了沉重的尘埃,反复磨洗,却像血红的铁锈,一层一层地剥落,声音甚至是刺耳的,剥落到最底部,仍是腐朽的。
陈琳垂下眼睫,盯着覆盖自己指甲的蔻丹。如果用小刀刮去涂层,也一样会有红粉簌簌掉落,眠于尘埃……仿佛附着在粗糙砖面上的浅淡残血。
一切一切都是她生命里的刻骨烙印,她怎么能忘记,怎么能放下?
回叶家的时间颇长。这一路上车里静的只剩呼吸,叶宇飞细细的听着,总觉得陈琳的呼吸有些抖,后来觉得不仅她呼吸是抖得,连带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腕也是抖得。
他心一跳,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
果然,陈琳一下抽回她的手,打开车门就跳下了车,动作行云流水到让叶宇飞反应不过来。左右也快到地了,他猛地刹车,抄过旁边的伞便下车追陈琳。陈琳从车里出来之后腿上就跟安了发条似的,叶宇飞都只能勉强跟上她。
陈琳这样子便如疯魔了一样,走路比平常还快了好些,在昏黑冰凉的雨中跌跌撞撞。她的头脑昏昏沉沉,她极力想拭净脸上的泪,却发现她的泪和雨水早已混杂在一起,浇湿了她。她昏昏沉沉的,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在茫茫雨帘之中。暴雨如巨大的绳索一下一下用力鞭打着大地,用溅起的硬如石卵的水珠再次暴打不已。
她身上滚烫滚烫的,却觉得自己成了薄薄的一片纸,任由雨水冲淋,除了深寒,还是觉得深寒。一路径直往锦江过去,直行到半路,几乎滑倒、被人扶住的时候才意识到,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一直试着给自己打伞的人是叶宇飞。
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在一瞬间无可遏制地迸发出来!陈琳心头反而升起一丝不平:为什么!凭什么她还爱他的时候他对她那么冷漠,她放弃的时候他反而贴上来了?在她那么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叶宇飞觉得这女人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善,但天地良心,他确实是不知道为什么。
“你……哪里不满意就跟我说,我全力以赴的改。”
本着她说什么都对的原则,叶宇飞态度良好的认错,只希望她能给他一条活路,别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陈琳听着叶宇飞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再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晕倒在滂沱大雨之中,下一秒毫不意外的就落入到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之中。
陈琳浑身发着高热,头好痛,意识模糊里只觉得浑身黏腻发冷,鼻间是血腥气,手臂上的一块皮肤凉凉的,是针头刺入前可怕的凉意。微睁开眼,衣裳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只见一支针头在她头上闪着寒光,针管被人轻轻一推,滴下里面的几滴药水,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到,这是专用于折磨女人的spring drug。
“啊……”那三个月不堪回首的画面一遍遍在她眼前闪现,分不清现实和记忆:这是在哪里?他们要干什么?宇飞呢?陈琳惊恐地尖叫,忘记自己还烧着,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不要……不要……宇飞你在哪儿……你救救我……”
“琳琳,琳琳。”似乎有道人影一直在她身侧,他遮住了房间大半的光明,把她拉到怀中轻抚她的脸颊,一下一下极尽温柔,似曾相识的声音低柔发哑,这声音好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我在,我在,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有和暖的风涌过,空气中别有甜香绵绵透出。陈琳勾了下嘴角,接着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琳的高热是在三天后退去的。她醒来的时候,一缕明媚的夕阳恍如淡淡的金色膏腴从镂空的长窗中斜斜照进,阳光隔着淡烟流水般的喜鹊登梅绣纹轻罗幔缓缓流淌,空气中清甜的梨香若即若离。
楚晚宁素擅制香,此便是他的手笔。这鹅梨帐中香十分难得,须以沉香一两、檀香末一钱细锉,鹅梨十枚刻去瓤核,如瓮子状,入香末,仍将梨顶签盖。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匀,梨汁干,才得香味纯郁。如缺了一分功夫,这香味便不纯正清甜。
也难为他,配了数千种香料才配得这古方,若换了旁人,必没有他这分细心。也是楚晚宁见猎心喜,花了数千种香料才调制出来的,是上好的安神之物。只是每每调制的都不多,只她不能安眠之时才用此香。
陈琳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花竹葱茏,阳光温暖,也不过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荒凉寡淡的影子。
叶宇飞端了药进来,见她醒了,他喜出望外的来到床边本来激动的想要握住她因为虚弱而骨节分明的手,却不料被她漫不经心的避开。神色中暴露出手足无措的尴尬,但是马上就换成无限的温柔轻声问她,“醒了么?什么时候啊,怎么不叫我啊。”
一双大手覆上陈琳的额头,认真思索的申请让陈琳放松了戒备。她开始用双眼直视他了,他的下巴上青涩的胡渣,满脸尽是些疲惫的神色就连双眼中也有说不出的倦怠,看样子,他双眼日夜不合的守了自己三天吧。
“看样子烧退了啊,大夫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不让打扰你啊,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啊。”他认真的对着陈琳碎碎念着,就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此刻却被他不厌其烦的一边又一边细心嘱咐着。
陈琳笑了笑,其实他也没变,年轻的时候他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只不过后来经历的多了,人就不纯粹了,感情也就渐渐搁下了。
她不觉含了一缕笑意,“怎么把这香点上了?”
“是楚晚宁告诉我的,他说你有时不能安眠,闻得此香就会好受不少。”叶宇飞抿了抿唇结束了这个话题,小心翼翼的把氤氲着热气的茶杯递给她,“喝点水吧。”
她回神,一语未发,只接过他手里的杯子。
叶宇飞看着陈琳,迟疑地说;“琳……陈琳,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从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她看着他,上辈子虽说他俩兰因絮果,可她到底是了解他的,如今却是不敢确定他在想什么了。
“当初……也不能全怪我……”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了?我被日本鬼子折磨是我的错?我生不出孩子也是我的错?”陈琳挑眉,眉眼凌厉的看向叶宇飞,仿佛想要看穿他。
看着她的眼神,叶宇飞只觉得上辈子的何琳又回来了,那种同他反目时的毒辣,在她此时的脸上表露无遗。
叶宇飞再次明白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我从来都没有嫌弃你,我只是……只是……”
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陈琳塞过来的瓷杯占满了手,陈琳避开他,眉目清冷的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已经有人了,所以我也不需要你因为亏心而来补偿我。多谢你这几天收留,天快晚了,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会招人闲话,我也该走了。”
“你就非要和我划清界限吗?这辈子都要和我划清界限吗?!”叶宇飞气恼得很,他气恼自己上辈子做下的孽,气恼自己到了这辈子也拉不住她。
陈琳向外走的身影在原地停顿,“你以前不这样的,我怎么样,你是不在乎的。”
“只有你才觉得我不在乎。”叶宇飞想也不想的回她,而后强硬的拉过她的手在卧室里的椅子上坐下,“你听着,我亏心是真的,想弥补也是真的,可你也得记住,我爱你也是真的,也是最重要的。”
陈琳没说话。
叶宇飞也有些无奈,“我知道以前做的那些事没办法弥补,我无可辩驳,但是我想着,既然重逢了,那就是老天给我机会,所以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陈琳只想着该怎么结束这尴尬的关系,“阿宁可没半分对不起我,我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
空气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陈琳看他这不自在的沉默样子也微微叹了口气,刚才的那句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足够勾起那些糟糕的记忆甚至能让人钻牛角尖。可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想要跟叶宇飞翻旧账,只是太多年了,她心结难解。
有那么一瞬间,陈琳真想夺门而逃算了。
然而这个没头没脑的想法刚冒芽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