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在从楚晚宁的记忆中得知了自己不能做母亲却依旧怀孕生子的真相后，陈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在那一世楚晚宁不惜断尾裂魂以圆她做母亲的梦，以致地魂至今无法归体。原来事情是这样，自己欠楚晚宁的实在是太多了……就在她思绪凌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淳冷如水的声音响起。
“你何苦要知道这些呢？”
陈琳猛然转头，便见楚晚宁，不，是黎展诗正朝她走来，他腰板挺直，脚步稳重但轻盈，身着07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服常服。
“阿诗……”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唤出了这个埋葬于记忆深处多年的名字。
“我们……一起走走？”
“好。”陈琳现在满肚子的话都问不出来了，紧张的就连说话都开始张口结舌了。
两人并肩走了很久，可是陈琳一直不敢开口，还是楚晚宁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你……那些年……过得怎么样？”陈琳鼓了好半天的勇气，自从恢复记忆，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影子，此刻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但她没想到，楚晚宁竟然干脆的笑着回答了她：
“哪些年呢？是作为白有苏的这些年，还是黎展诗，还是楚晚宁呢？都不算太好吧，到处打工嘛，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很是有些辛苦。不过只要有你在我的世界，那这些苦就都不是苦了。”
陈琳也笑了，说道：“你就油嘴滑舌吧！”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对于他是什么感觉，两人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彼此共同走过了对方的大半生。说友情，太浅显；说亲情，又有点不准确；说爱情，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如今她才算想明白，她和他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关系。相识太久，又在韶华，两人之间有多少习惯是共同培养成的。所以，和他在一起，就像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那样自然。
脑海里蓦然一动，忽地想起了那段时光——那是她第一次重生后和黎展诗新婚燕尔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为共产党办事，仅仅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以及对于军统那许多年将她当成棋子、玩意的报复，更是为了对叶宇飞的杀人诛心。而对于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愿再有超出感激之外的情愫，她不愿再一次因痴爱着一个共产党而没了命。因而那时她待黎展诗其实并不算很好，总是淡淡的，淡淡的，比最寻常的夫妻还淡几分，更何况两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那一日晨起，晨光熹微如画，黎展诗在厨房准备着早餐，他的手艺极好，可以说是庖丁再世。她不经意的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话一出口，自两人结婚以来，她没有留意过他的一切，连年纪也是含糊的，二十一二还是二十三四。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结为夫妇月余，她竟不晓得他的年纪。哪怕男人再大度，他性子再平和，恐怕一场风波也是免不了了。
谁知黎展诗却不恼，只是偏过头粲然一笑，“我不信阿姐不知道，一大早便哄我玩呢。”
陈琳一怔，只得苦笑：“我真不知道。”
黎展诗盈盈一笑，一双琥珀石似的眼珠子弯成了月牙儿：“我今年正好二十岁。阿姐若不记得，我再告诉阿姐就是。”
于是，她也笑了。
那时她便知道，黎展诗是这样宽厚温暖的男子。所以，她渐渐对这个男子留心，他性情沉静不太说话，喜欢万紫千红的春天，喜欢家乡云南的火腿、米线和玫瑰饼，喜欢傲雪凌霜的梅花，喜欢呢绒料子的长衫，喜欢野史杂记，喜欢箜篌和越剧，喜欢自己下厨……渐渐地，她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并一直在努力和他追求的目标看齐，将自己活成心目中他的样子；再然后，她成了他和他同志们中的一员，也和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还有了两个孩子，更是和他一起回到了他的时代，又共同度过了六七十年，然后是她转世那许多次，再到如今……眼角已经有了些微的泪意。
“阿诗，是我耽误了你。”
“本是心甘情愿，何谈耽误。”黎展诗轻巧地坐在她旁边，“现在，你和我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吧。”在上一世，他们俩五岁就相识，两家是世交，长辈是邻居。
“你……”陈琳看到了黎展诗在阳光下的侧颜，他看着远处，天生带着忧郁的眸子清澈，“我不值得。我可能会连累你。”
“你同我，不该提连累不连累。”黎展诗转过头来，“你需要一个人陪着你。”
“欠你的人情……”
“这辈子还不了的话，就下辈子。”黎展诗笑笑，“我说过，我不追求在爱情里有等价回报，这样显得爱情特别的物质。”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回来这里，也不会抛弃你的事业和战友。”
“有失必有得，何必纠结。”黎展诗说，“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还是个病秧子。现在可不是比先前好多了，要不是你，我怕是活不过十八岁。”黎展诗小时候身体极差，和林黛玉一样从会吃饭就吃药，体弱多病，老中医说他怕是活不过十八岁。养父暨族舅黎离对这个族姐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是宝贝极了，替他找了不少师父学武术，后来又去参军入伍了，这才体质逐渐好了，虽然仍带着一点病根，终是无碍了。
“我还记得你以前身上药味可重了，现在都不太闻的出来了。”陈琳笑着说，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我记得我以前叫你药罐子。”
“你还很喜欢药香味，天天想喝我的药，觉得喝了就能变香，是不是？”黎展诗也笑了，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都是小时候了。”陈琳说，眼前这个阳光的还是大男孩模样的黎展诗和小时候的他已经相差甚远了。
“是啊，都是小时候了……不过只要我在，你就可以活的和小时候一样。”但在黎展诗眼里，她还是那个小姑娘。
“你经常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陈琳说，“但是，你劝过你自己吗？”
“爱情，不应该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得喜欢我，这不是交易。我也不喜欢让爱情变为廉价的交易。只是，我很高兴你明白，就算身后有多少敌人，还有我。我现在很高兴，至少，你知道我存在。”
“那么，你这算自降身价吗？”
“不算。”黎展诗说，“甚至，我会为了你，变得更好。就算竞争并不公平，但我会变得足够强大。”
“阿诗……”
“不必劝我，也没有必要内疚。”黎展诗笑着说，“你懂的，什么叫心甘情愿。”
“你太好了，好到我不得不内疚。”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没有必要那么拖沓。
“或许，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失望。如果你会因为内疚把我记在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会很高兴。我也很幸运，听到了你的实话。”
“上天待我不薄。”陈琳笑了笑。
“显然，对我也是。”黎展诗笑着说。
两个人互吐了心声后便再也没有说话了，一路无言的向前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陈琳实在无法忽视楚晚宁那灼热的目光，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没什么……咱们是第二次这样交心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