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满十八岁的小屁孩被两个早就成了年的长者连哄带赶的撵回来姐姐那里，长者们无了负担，相视一笑，勾肩搭背的去城里的小酒馆。
狄仁杰借着酒肆外溢的光仔细瞅着李白，万千灯火辉映，昏黄光线给这个烂人镀了层金芒，晕染的孤寂更甚，又揉成一点亮光装在那漆黑的眼里，添了抹坚毅。
李白第二次离开长安时狄仁杰有预感此子日后还会回来，果然，数年后李白果然如他所想携剑归来，虽然样子有点难看，但大差不差。
“想念故国的美酒，那辛辣甘甜的酒香如梦似幻，只饮一口……我现在喝的，都是这长安的酒。”
“时间会美化回忆，你家乡的酒，不一定有现在这杯中物来浓烈的畅快。”狄仁杰说：“离乡多年，你还记得故乡的花吗？”
“花儿？”李白问。
“是啊，花儿。不许取笑！真是……我知晓这长安的四季，春天万物复苏，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夏天骄阳似火，接天连碧无穷日，映日荷花别样红；秋天黄叶飘零，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冬天的白雪皑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还记得你家乡的多少呢？”
“李白，你不是唐人，可你与唐人又有何差别？”
李白的眼眸投向天，今夜无星无月，天幕像倒扣的碗一样盖着整个大陆，严缝合丝，不漏顶点儿破绽。
狄仁杰自说自话一般细数，像个自早死老爹手里继承家产的贪财儿子，每个细节都如数家珍，能从城墙上那道蕴含着剑意的“欲上青天揽明月”扯向手下密探衣服破了在哪家店铺缝补，边谈李家娘子那手鬼斧神工，能把肩膀处的划烂大口子缝得找不到针眼，边叹赵家娘子命不好，没嫁过去几天丧了夫婿整天以泪洗面。
兴致来了，丢下银钱拉着李白出了酒肆七转八拐走到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地，也不讲究干净与否坐到枯草上傻笑，扒拉着深黑的泥土喃喃自语。
什么老张家的孩子今年又长高了，黑壮黑壮的小伙子干起活不知道累，跑到铁铺做了个学徒，挣的钱够他们爷俩过活。什么老刘头的闺女出嫁了，白净白净的姑娘一顶小轿抬进了另一户人家，大红喜服上绣着的东西漂亮极了，就是纹路有点稀。
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很多人一转眼就忘了，狄仁杰却记得清清楚楚。
“李白，你爱你的家乡吗？”狄仁杰问。
没等李白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有几人不爱自己的家乡？哪怕对家乡处处贬低嘴里骂着最恶毒难听的话，但心里难受得紧时还是想着自己家门口那棵榆树上的榆钱，槐树上的槐花。”
“太白兄，这是我的家。”狄仁杰合眼，抱着酒坛嘀嘀咕咕，李白大致听清他在嘟囔着可惜。
可惜了李家娘子的针线，那件破了洞的衣服再也不会有人穿，它随着主人一同埋进狭窄墓穴；可惜了时运不济的赵家儿郎，刚成婚就入了军营，没到一月命丧黄泉；可惜了辛酸操劳的张家老头，养大儿子没享几天清福发病撒手人寰；可惜了贤淑孝顺的刘家女儿，细瘦的身量还未张开就做了娘，二八年华困于深院。
长安啊长安，富贵繁华的长安。
李白摇摇手里的酒壶听响，剩余的酒水哗哗告诉他纵然刚从酒肆出来，但再不去打酒明天就等着喝水吧。
碎叶没了，他对长安再无感情。
曾经再浓烈再热烈的感情，也在经年仇恨中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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