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章

小狐狸对东华帝君说的第一个字，出乎帝君老人家的意料，居然是一个饿字。

自东华帝君从十里桃林回来，每日喂小狐狸吃药，在它沉睡时在它耳畔吹一阙招魂曲，他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有了灵效，小狐狸从之前的几日才能醒转一次，到现如今的每日午前皆能慢悠悠苏醒。只不过，它醒转的时辰极为短暂，不过一刻半刻便又继续昏睡。

这一日，帝君见它在自己腿上动了动，抬手摸了摸它的背毛，它小小的脑袋顺势靠住他的手臂蹭了蹭，帝君嘴角绽开一点笑，拿手心摸了摸它的脑袋，问道：“醒了？”

狐狸一对尖尖的耳朵动了动，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然后张开眼望了望帝君，说了一个字：“饿。”

这还是东华帝君头一次听到它说话，他静静地瞧了小狐狸好一会儿，从容地取过一只小碟子放在小狐狸面前。碧玉碟子青翠可喜，里头盛了一盏赤金色的粘糊糊的东西，小狐狸瞅了一眼，整张脸皱成一团，闭上眼又要装睡。

“你知不知道装睡会有什么下场？”

小狐狸的一对耳朵倏然往下一压，帝君的心猛地一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摸上它的脑袋，轻声劝道：“喝完这个，再给你吃点其他东西。”

小狐狸大约是太久未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顿回应道：“不要，太难喝。”

东华帝君的眉头跳了几跳，抚摸它脑袋的手掌轻轻用力，嘴边的笑挂着有些勉强：“你晓不晓得这是什么？”

小狐狸愣了愣，试探着抬头问道：“你烧的？”它见帝君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极为坚决地补充了一句：“很难喝。”

东华帝君忍无可忍，抓住小狐狸的两只前臂将它拎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刚冷淡下来，便听到小狐狸问他：“你要打我，是我爹爹吗？”

它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瞧，里头有着浓浓的好奇和亲近之意，却找不到一丝半点的畏惧，他有些想笑，这小狐狸居然不怕他，数十万年来倒是前所未闻。

“你看我像你爹爹吗？”

“不像，我爹爹应该没有这么老。”

东华帝君终于忍不住，一只手在它脑袋上一阵揉搓，小狐狸眼睛弯了起来，像是露出一个笑，说道：“你放我下来，我有点累。”

东华依言将小狐狸放到腿上，又有些诧异自己为何要听它的话，声音冷淡了几分：“你晓得我是谁？”

小狐狸慢慢地合上眼睛，像是觉得有些累需要缓一缓，过了许久才说道：“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不太晓得。你是何人？”

“东华帝君。”

“东华……”

“东华帝君。”

“东华……”

帝君叹了一口气，放弃了纠正它的念头，又摸了摸它的脑袋：“你果然不晓得我是谁。”

东华帝君的这一声叹息，其实很有些曲折婉转的心思在里头，只不过，他晓得这只小狐狸根本不会懂。

他化生数十万年来，这四海八荒，胆敢当面叫他一声东华的，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阶品既高，为人又冷清，同谁都不大愿意亲近，与东华比起来，他更愿意听人叫他帝君，帝君这称谓自带威仪，自然而然就能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偏偏这只小狐狸叫他东华，他好像并不觉得受了冒犯。

东华帝君难免觉得，自己大约是上了年岁，果真觉得有些寂寞了罢。

他瞧着小狐狸闭上眼又像是要入睡，再次打叠起耐心哄它：“先把这盏药喝了，你的伤才好得快。”

小狐狸的眼睛张了张，声音既轻又无奈：“我记得我好像总是在吃药……”

一点心疼慢慢自心口冒出来，这点陌生的情绪让东华将小狐狸抱到胸口，哄得更温柔：“等你伤好完全了，本帝君带你出去玩，你喜欢什么就带你去玩什么，你以后一直跟着我，好不好？”

小狐狸闻言思索了半天，又抬眼望了望眼前这位神君，犹豫良久之后点了点头：“好。”

东华展颜一笑：“我晓得你定然是愿意的。”

小狐狸抬起爪子沾了点赤金色的液体，极为勉强地往嘴里送，咂巴了几下嘴巴，抬起脑袋望着东华：“好像不是很难吃，那难吃的究竟是什么？”

东华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大约是前几天重霖烧的糖醋鱼不太合你的口味。”

小狐狸不疑有他，乖巧地喝掉那一盏赤金血，又毫不见外地拱开东华帝君的手掌，在他腿上陷入沉睡。

东华帝君望着这只赤红色的漂亮小狐狸，身体随着呼吸轻柔地起伏，一条血红的尾巴毛茸茸的像是挠着他的心尖，一时间脑袋空空。有些飘来荡去的思绪在肆意游走，他却什么都抓不住。

这点空落落的情绪，东华帝君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渐渐适应，他觉得，这定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太晨宫生活惯了，冷清惯了，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不，一只小狐狸，他自然会不太习惯。不过，他东华帝君，向来适应能力就比其他人要强许多，这点微妙的情绪，委实困扰不了他太久。

一人一狐，便在这一十三天的太晨宫里头，渐渐安顿了下来。

东华原本就不爱说话，眼下抱着小狐狸，更是将所有的话题都留给了这只小狐狸。

小狐狸醒的少，说的话也不多，偶尔像是能记起点儿什么，说不了几句就开始打瞌睡，再醒来时脑子又是混沌一片。东华记得折颜的劝告，晓得它是被冲撞了神识，纵使说话颠三倒四也从不与它计较，耐心与体贴都是前所未有。

自从有了小狐狸，东华帝君再也未去过朝会，外头神尊的邀约也是一概谢绝，日日只是呆在太晨宫中。

他寸步不离太晨宫，倒是教他座下的仙官重霖，暗暗松了口气，当然，重霖的那点心思，东华帝君自然是无从得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