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间,东华帝君曾请折颜来过一趟青丘,同来的还有上神白真。
他在竹楼里边撸狐狸边同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觉得这场景依稀有些熟悉。
最近时常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然而,他此前几乎未曾来过青丘。
要说未曾来过,大概也不算准确。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是来取回夜华的仙身,第二次来则是为了迎娶太子妃白浅。
那么,他这一次盘桓良久,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时,滚滚尚未放学,折颜替他仔细诊看了小狐狸,告诉他说,赤金血和引魂笛,确实让它元神稳固了许多,不过,她的记忆仍旧混沌,大约并不太能记起从前的事。
东华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小狐狸记得的往事,简直混乱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它总是强调自己也是很聪明的,他会觉得,大概她生来便是这样傻吧?
她即便傻一些,那也没什么。他不过是在口头上打趣几句,看着她脸红羞怯的模样,让他十分愉快。不过,嘲笑归嘲笑,她却难得并不会往心里去,这点洒脱的风度倒是教他极为喜欢,连带的觉得她即便记不起往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反正她忘记的那些事,都与他东华帝君无关,她只要记住同他相识之后的事,便足够了。
她才那么小,从前的经历定然单调又乏味——然而,瞧折颜的神色,却并不如他想的这般轻松。
“她是否已能化形?”折颜问得极慎重。
东华眉目跟着他变得端凝:“不错,偶尔能够化形,可是有何不妥?”
折颜沉吟良久,又盯着东华看了半天,摇头道:“此事有些蹊跷,不过,本上神眼下也不晓得判断是否正确,再看看罢。”
东华当然不愿被他如此轻易打发,抬手劝道:“有何蹊跷,但说无妨。”
折颜点了点头:“她目前的伤势已是大好了,身体虽仍虚弱,若能再细心将养月余,便会好得差不多。问题倒不是在此处。”
东华专注地望着折颜,点头示意他往下说,折颜缓缓说道:“此前她元神涣散,使得神识不清,眼下已恢复得有了七八成,按理说,她的记忆也该能恢复泰半,不至于像眼下这般混沌。这其中的道理,我有些不明白。”
东华挑了挑眉,温言相劝:“便是想不起往事,也无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它既然遇到了本帝君,本帝君往后自然会照料它。”
折颜微微一笑,问道:“你远离红尘,无欲无求,养着一个娇美的小狐狸在宫中,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东华眼神一冷,说道:“谁敢说本帝君的闲话?”
折颜又是一笑,点点头应道:“不错,自然不敢说你的闲话。不过这小狐狸跟着你,怕是再也不能化形了吧?”
这其间的关节,东华过了一会儿方厘清,淡淡说道:“它爱化形便化形,本帝君自然会护着它,不让它受任何委屈。”
折颜愕然道:“它若化形跟着你,是给你做婢女,还是做帝后呢?”
东华一愣,望了望折颜,又低头望了望小狐狸,像是一时无法理解这狐狸和帝后之间的关系,许久之后,唔了一声,眉目瞬间变得悠远。
白真上神在旁边坐了半晌,见折颜已诊看完毕,抬手自桌上抱过小狐狸,笑道:“你们许久未见,在此处下下棋,我带小狐狸出去走走。”
东华帝君犹在愣神,白真已抱着小狐狸下竹楼远去了。
折颜命重霖摆开棋局,又让他重新沏了一壶好茶,方慢悠悠执了白子与东华帝君下棋。他手摇折扇,眼底含笑,着实悠闲,倒是东华帝君虽执了黑子在手,却眉目端肃,薄唇紧紧地抿着,不晓得是有些什么心事。
“东华你此次居然住在青丘,倒是让我有些惊讶。”折颜悠然开口,像是无话找话,随意寒暄。
东华帝君仍是唔了一声,许久之后问了一句:“惊讶什么?”
折颜拿扇子掩一掩口,笑道:“你常年住在太晨宫里,这青丘可还住的惯?”
东华心思并未放在这谈话上头,点头应道:“青丘确实与本帝君原先想的大不相同,住久了便习惯了。”
折颜见他心不在焉,也不点破,仍拉着他闲谈,手中落子如风,转眼已将东华的黑子逼入绝境,脸上得意之色更盛。“听重霖说,你在此处照顾着小狐狸和滚滚,日子倒是很悠闲。怎么,你竟然喜欢小孩儿,我倒是从来也不晓得。”
东华像是未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声音仍旧凉凉的:“本帝君也不晓得,重霖与你也有了交情。”
折颜摸了摸鼻子,指着棋盘哈哈一笑:“这一局是本上神赢了,承让,承让。”
东华瞧着折颜喜笑颜开收拾棋子,漫不经心问道:“白真上神与你一直住在桃林,与那小狐狸也很熟么?”
折颜一愣,点头应答:“不错,那小狐狸长得极可爱甜美,真真向来很喜欢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光是真真,这青丘狐狸洞中的上神,没有不喜欢她的吧。你见过她化形后的模样,眼下虽未长开,等她长大了,那副容色定然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东华一愣,形容更加淡漠,许久不发一言。
折颜赢了一把,兴致勃勃重启战事,打定主意今日要在东华身上赢个够本,一雪往日之耻。
他手上不停,口中也是不停,絮絮劝道:“若是你不晓得该如何安置这小狐狸,倒不如将她放回青丘,毕竟,她跟着你有诸多不便。你若是只想养一只灵宠,青丘地界,多的是各色圆毛,我记得你从前偏爱的可是比狐狸要威猛霸气得多。”
东华未接他这个话头,突然问道:“她说自己仍在上学,还说上古史学得极好。你可晓得她眼下究竟是多大了?”
折颜抬指算了算,有些不太确定:“她仍是一只幼狐,究竟多大,本上神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不过两三万岁吧,若是没有受伤,倒是仍在族学里头上课没错。”
东华抬了抬眉,仍有些不解:“这狐狸既然未成人,为何被本帝君带走近两个月,从未有人来寻过她?”
折颜哈哈一笑,微微俯身上前,端详着棋局应道:“这你便不晓得了,青丘儿女,向来讲究的是一个放养,莫说几个月,便是被你带走几年,她家里人怕也不会向你东华帝君来讨人吧。”
东华点点头,嗯了一声:“如此看来,这小狐狸还是跟着本帝君,较为妥当些。交由青丘照顾,委实靠不住。”
转眼日影西移,折颜今日棋运甚佳,连续赢了数把,眉飞色舞,手中扇子摇个不住。东华眼看自己数片棋子被折颜吃得七零八落,将手中黑子一扔,叹道:“罢了,我去瞧瞧小狐狸。白真上神不晓得带着它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回?”
折颜也将手中棋子一扔,笑道:“我陪你去看看罢。真真很是喜爱这只小狐狸,从前来青丘,也总是抱住她不撒手。”
东华脸色一沉:“你为何不早说?”话音落地,紫色身影已经昂然步出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