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章

那白奕垂头思量半晌，咬牙问道：“帝君可知，小女是怎样一个人？”

东华眼中闪过一点笑，却是极冷，且一闪而逝：“青丘女君三万岁便承了君位，端方贤淑，美冠八荒，自然是极好的。”

白奕又凝望他许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点头应允：“只望帝君日后莫要后悔今日这番决定。”

东华挑了挑眉，有些不明所以：“本帝君成人之美，何需后悔？”

白奕又叹了一声：“昨日种种，譬如昨**，这倒是句好话，罢罢罢，他日还望帝君莫要怪我未提醒过你。”

东华见他松了口，便趁热打铁：“婚期定在两个月之后，上神你看可好？”

白奕问了毫不相干的一句：“两个月，那小狐狸可是能完全好了？”

东华一时摸不透他的言下之意，只能点头应道：“折颜说，不过月余它便会完全好了。”

白奕极稳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天族与青丘联姻，自然是一桩大事，婚礼之事也不可草率，两个月委实有些仓促……”

东华撇了撇嘴，摇头道：“时间长了，恐会节外生枝，本帝君既然要收青丘女君为义女，一应婚礼事宜，可交由我宫中的重霖来操办。”

白奕点了点头，抬眼望了望东华，又问了一句：“帝君他日绝无后悔？”

东华眼神冷冷淡淡，点头道：“绝无后悔，可需要本帝君立字据？”

白奕正要摆手，见帝君已化出纸笔，在绢纸上头笔走银钩，写罢将那张纸缓缓推到白奕面前。白奕抬眼看时，见上头写着东华帝君亲自保媒，将青丘女君嫁于北海元贞，以字为证，绝无反悔云云。白奕也不推辞，当下收了那张字据，慎重地折了放入怀中，抬手告辞。

东华有些欣慰，客气地将白奕送出竹楼，顺便去外头找寻滚滚和小狐狸。

暮色四合，唤稚童归家的呼声长长短短，此起彼伏，伴着袅袅炊烟散入大荒之中。

东华帝君信步而行，见秋意萧瑟，秋风渐凉，胸中不免生出些伤逝之感，又一想从此往后，小狐狸能够名正言顺跟在他的身侧，又觉十分欢喜。狐狸洞中不见小狐狸与滚滚的踪迹，他依循着一点感觉慢行，终于在湖边一丛花树下找到了他们。

那本是一株高大的海棠，树干上头密密地爬了许多藤蔓，杂花开遍枝头，五彩缤纷的花瓣落了树下两个人满身。滚滚手中握着一根细细的钓竿，人却歪倒在小狐狸膝上，睡得正香。

许是被他的脚步声惊扰，小狐狸慢慢张开眼，瞧见他的时候眼中倏然放亮，嘴边抿出一个笑来：“你来了？”

他缓缓地点头，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了，抬手将滚滚抱到自己怀中，问她：“累不累？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许是被他的脚步声惊扰，小狐狸慢慢张开眼，瞧见他的时候眼中倏然放亮，嘴边抿出一个笑来：“你来了？”

他缓缓地点头，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了，抬手将滚滚抱到自己怀中，问她：“累不累？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小狐狸顺势往他肩头一靠，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点头含糊说道：“是有些累，还有些饿。”她的脑袋在他肩头蹭了蹭，像是打算就此好好睡一觉。

东华帝君垂头望着她，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脸。

他孤身一人高居三清幻境之上，远离红尘，无欲无求，数十万年一晃而过，从未有人与他如此亲近。她丝毫不怕他，而他也丝毫不抗拒她的亲近，他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点让他更为震惊。自前几日折颜与白真走后，他与小狐狸之间，便不曾好好说过话。此时她睡得有些迷糊，倒是给了他一个与她亲近的机会。

“夜间地上太凉，回去再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几分迷茫和温柔，小狐狸点点头，抬臂抱住了他的脖颈：“东华，你抱我回去。”

东华，东华，她喜欢这样叫他。她每叫他一次，他的心跳便急上一分。他纠正过她许多次，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小狐狸，你从前就认识我吗？”

她极轻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颤抖不休：“你是我夫君。”

东华脸一冷，声音也淡了几分：“你认错人了？我是谁？”

她的声音仍旧含含糊糊：“你是帝君，东华帝君。许多年前，在琴尧山，你便救过我……我上古史学得好，记性也很好，肯定不会记错……”

琴尧山，这座山他前不久才听折颜说起过，她之所以会伤重至此，便是在那座山中为了救一位落难的神君受了一击；她说他救过她，东华周身气息森然，她说的究竟是谁？她口中的夫君，又是谁？她不过两万余岁一只灵狐，为何就有了夫君？

她竟有了夫君……东华的思绪纷乱又纠结，他沉沉的眉眼盯着近在肩上的这张脸，她悠长轻悄的呼吸吹着她的鬓发，身旁蓦然刮起一阵风，吹得身后的花丛一阵摇摆，各色花瓣纷纷坠落。

她若是有夫君，白奕为何会那样痛快地将她送给他？

东华望着她额间凤尾，觉得这朵花瞧着竟分外熟悉，就好像，他从前便曾见过它，而且日日陪伴着它。

她说她有夫君，他脑中猛地掠过一个疯狂的念头，马上又如烟尘消散了。她即便有夫君，也绝无可能是他东华帝君。这个念头撞入灵台，竟让他心头一阵刺痛。他在少年之时便在三生石上抹了名字，立誓自断姻缘，命护苍生；他在太晨宫幽居数十万年，三百年前因消灭渺落才将三生石彻底毁去，之后又沉睡三百年，他太了解自己，绝无可能违背誓言娶妻成婚。

念头转到此处，东华帝君终于开悟，折颜说得果然不错，他养了她在宫中，绝不仅仅是想养一只宠物那么简单。

若她只是一只红狐，他自然也会长长久久地养着它，陪着它；可是，即便晓得她是个极美的少女，他也仍想将她养在身边——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她顺势抓住他的手，将脸贴上了他的掌心。

原来，他毁了三生石，便是为了这一刻，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若是他可以有姻缘，可以有帝后，那么，她就很好。

此前，他对她的那点莫名的惧意，原来是因为，他喜欢她。

喜欢，这种情感很陌生，他从不晓得自己有一日也会拥有这样的感情，面对这小狐狸的时候，这点心情却那样自然，就像他已经等了她数十万年之久。他有些庆幸，幸好他认识她是在毁去三生石之后，否则，他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又会怎么做。

“小狐狸，我们回去再睡。”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抬手将她化作一尾红狐，温柔地搂在臂弯，右手抱着滚滚站起身。

若说他想娶这小狐狸做帝后，不晓得重霖听说，又会怎样劝诫他，东华嘴角慢慢泛起一点笑意，在夜色中缓步往竹楼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