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煦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昏昏沉沉间,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却只见血色刺目,遥远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差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这是他的记忆,成为邪兽的那段记忆。
“浮煦……”白衣少女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温柔的声音落在浮煦的耳畔,却又罕见的带了一丝迷茫与痛苦。“对不起,我来晚了……一定不是那样的,我来救你……”
“……不必了。”浮煦轻轻叹了口气,艰难的抬起眼睛,见那人雪白的裙子沾上了血色,明亮的眼眸蓄了泪水,无力的笑了笑。“……白沉羽,快走吧。”
“这邪兽之名,我认了。”
脚步声骤然停下。
白沉羽瞪大了眼眸:“浮煦,你在说什么?!”
“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浮煦的思绪飘远。“……这是既定的定局。其他十一个应该都被找到了吧?白沉羽,不要在这个关头,让那群自以为是的神起疑心。”
“不行……只要我把真相公之于众……”白沉羽语气罕见的沉重,她急促地深呼吸着。“我让伏谏把你放了……”
“白沉羽,你公布真相,单单就是那些神者使徒就不会放过你的了。”浮煦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彻骨的疼痛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不要感情用事,说话过过脑子。你有时候真该跟你徒弟伏谏学学……作为这一世的指引之光,优柔寡断,成何体统。”
“……所以呢?浮煦。”白沉羽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煞白,苦苦的笑。“你甘心吗?”
浮煦微微怔神,他望着顶端的血色,血腥之气萦绕在鼻尖,长久以来积攒起的苦涩在心间弥漫开来,但他只是温柔的扯了扯嘴角,眸光渐渐暗淡:“……我可以甘心。”
总比白沉羽因为他一句不甘心,还是开始固执地暗中流传邪兽之事的真相,说那些受命格的人如何无辜,那些随意毁了别人美好的神明是如何可恶……甚至那些云端之上的神还没有垂眼注意,她就被神者使徒们发现,重伤濒死,偏生还要跑回来安慰他。在神明发现端倪追问之时,明明当时还不够强,就敢在规则的制定者面前追究真理。
她差点没了命,可他还是被折磨的体无完肤流落污秽。
……纯粹的傻子。
梦境突然碎裂。
浮煦以为梦要结束了,可周围转瞬变得一片黑暗,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缩小——
“阿煦哥哥,我好冷……”
浮煦彻底怔住了。
他感受到一个冰冷小巧好似一团小雪球的东西亲昵地抱住了他,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而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
“……小芜?”浮煦恍惚般的轻声唤了一声。
“嗯?阿煦哥哥,怎么啦?”小玄芜清脆可爱的声音带了丝疑惑,抬起脑袋温柔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是我太冰了吗?那我……”
“不冰。”看着怀中的小团子准备撒手,浮煦反手也同样俯下身子抱住了他,将小小的玄芜彻底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
他在内心自嘲的笑着自己的卑劣,恍惚中,他凑到小玄芜的耳边,轻笑着问:“……小芜以后会忘记阿煦哥哥吗?”
小玄芜没有丝毫犹豫,坚定且认真的回答:“小芜永远也不会忘记阿煦哥哥。”
天生邪灵之诞生奇便拥有灵智,也拥有通灵的本事……
浮煦垂下了眼: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落到他的掌控之中了。
良久,浮煦垂下脑袋埋在玄芜的颈窝间,情绪复杂地闷笑了两声,然后被风雪染上了彻骨的悲哀:“……小骗子。”
梦境再次破碎。
疼痛再一度席卷而来,仿佛经脉寸断。浮煦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包绕,差点没有控制住地喊出声来。
“你就是浮煦?”不远处有人踱步凑近,嗓音低沉阴暗,还带着嘲笑与玩味。
浮煦只觉得脑袋也开始昏沉,听到这个声音,满怀希冀地抬起头,看着那人掩在阴影处的熟悉的脸庞,下意识的叫唤出声:“小芜?”
却只见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脸皱起了眉。
“我们认识吗?”玄芜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在下玄芜,特意来此接应你加入我们邪兽之众……虽然我不清楚你将我认成了谁,但还请你以后不要这么亲昵的称呼我哦。”
“不,你就是小芜……”浮煦下意识的呢喃出声,声音嘶哑。“你……你不记得我了?”
脖颈间传来一阵几欲断裂的痛,他一把狼狈地向后倒在了地上,玄芜抬脚踩着他的脖子,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语气危险:“首先,我们从来都不认识,是你自己一味的认错人了。其次,不管你叫的是谁,都不要在我面前喊“小芜”这个称呼。记住了,就算我杀不了你,我也可以将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浮煦沉重且艰难的闭上他灿烂的金眸。
……果然还是忘了吗。
他还没有缓过神来,疼痛突然消失,他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再次置身于一片黑暗。
“这就是夜曦阁啊……”玄芜玩味的声音突然响起。
浮煦瞳孔骤缩。
“很早就听闻夜曦阁的陨星池可以令一切落入此间池中的光明陨灭……阿煦,当了邪兽这么久,你还是太干净……你太明艳了,你说你要是落下去,你还能活的出来吗?”玄芜好奇地,观赏者桥下黑的深不见底的池水,如同深渊与沼泽一般,透不了丝毫光亮。
“邪兽要通过陨星池逃跑!!!”一道震耳欲聋的通报声响起。
“就算汝等恶贯满盈,落入陨星池中也必将九死一生。吾看汝等如何逃。”远处,一面纱女子威严的出现,灰裙拂过草木,漆黑的眼眸坚毅且极具权威,铿锵声音携带着远古的威压。
“哈,就凭你们?我真想逃你们以为你们拦得住?”玄芜嗤笑一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有的是办法。况且听说落入陨星池要受粉身碎骨之痛,我可舍不得啊……你们说你们夜曦阁的至宝受得住吗?”
“……!邪灵,你敢!”夜曦阁阁主额间青筋跳起,双手气愤的紧握着。
玄芜诧异地挑了挑眉:“我如何不敢?”
“阿煦。”玄芜突然愉悦的转过身,将一枚仿佛装了漫天星辰的黑珠子塞到了浮煦的手里。“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这枚珠子啊。”
浮煦沉默的垂着眼。
下一秒,肩膀处突然传来沉重的力道,随后他被一把推的往后倒去,越过桥杆,直直朝陨星池坠落。
“玄芜……?”
“……不然那群人可不会放过你的。”玄芜勾了勾唇角,温柔的朝他笑了笑,愚弄般的扫了眼后方群众,忽的化作一团黑雾,不知散去何方。
一直沉寂的伏谏着急的推开人群,赶忙凑上桥去,伏在桥畔焦急且担忧的往池底看去,池面却无波无澜,仿佛刚刚无事发生,浮煦不知被吞噬到了哪处。
“伏老……您这是?”夜曦阁阁主气的也赶紧追了上来,她不太明白这位来自始天的客人为何如此着急。
“……无事。”伏谏心中警铃大作,赶忙收起差点流露在外人面前的担心,只是目光沉沉依旧盯着池面。
而池底,浮煦脸上血色全无,身体四周疼痛无可言喻,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漆黑的池水拥簇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绞杀在这暗无天日的噩梦之中。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住那颗珠子,意识渐渐昏沉,但疼痛却依旧清晰——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闭上了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上血色的眼眸,随波逐流。
意识沉浮间,他以为他会就此死去,但不知被潮水席卷到了何处,再睁眼时,夜曦阁至宝万象星海正在他手中发出微弱的光,他竟倒在了不知哪个永天犄角旮旯的河畔礁石边……
终于,梦戛然而止。
浮煦猛然坐了起来。
“梦……我为何还会做到这些梦……”浮煦头疼的捂住了脑袋,方才在梦中的窒息感仿佛还在,溺水的不适让他不禁不断深呼吸着。
“阿煦哥哥……你怎么了?”似乎是察觉到了旁边人的异向,浮煦的身畔,玄芜懵懂又无措地跟着坐了起来,关心的询问道。
“我……无事。”浮煦轻声呼出一口气,温柔地朝他回之一笑。“……玄芜,你怎么也醒这么早吗?是不是我之前吵到你了?”
玄芜乖巧的摇了摇脑袋:“之前阿煦哥哥没有什么异常的……就是刚刚突然绷紧了身子,我睡眠浅被吓到了……”
浮煦回想了一下,玄芜小时候确实很敏感睡眠浅容易被惊醒,便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玄芜,不好意思。”
玄芜沉默了一下,突然凑近浮煦,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澈明亮:“阿煦哥哥……你怎么不叫我小芜了?”
浮煦手一顿。
感受到了他的停顿,玄芜垂下了眼,遮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暴虐。
“……小芜。”浮煦纠结了半晌,还是勉强地喊了出来。
玄芜弯了弯眼眸:“阿煦哥哥,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玄芜才确定浮煦确确实实睡了过去。
“身为邪兽,怎么可以如此毫无防备的睡着呢。”玄芜缓缓坐了起来,凑到浮煦的脸前,鼻尖几欲相碰,眸光幽暗。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过去啊……”玄芜仔细看着浮煦微颤的眼睫,尽量保持着呼吸的沉稳。“……到底是什么,才让你对我情根深种呢?”
“……阿煦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