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M城体育馆。
M城体育馆作为国家首批建成的大型体育场馆,历经全面修缮后,被泳协指定为全国性与国际性游泳赛事的唯一承办场地,这里曾见证无数游泳冠军的加冕与世界纪录的诞生,是名副其实的“冠军摇篮”。
此时,观众正陆续涌入场馆,看台上逐渐熙攘起来,场地正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第十九届全国俱乐部锦标赛”一行白字赫然其上,宣告着今日的赛事。
另一侧场馆大厅中,来自全国各大俱乐部的选手齐聚一堂。他们身着色彩鲜明的队服,如同流动的调色盘,交织成一道充满活力与竞争的风景线。
熙攘的人群里,那支身着天蓝色队服的队伍自成一道风景,为首的青年尤为显眼——他面容仍带青涩,唇角自然上扬,含笑的双眼却透出超越年龄的沉静,那游刃有余的气场,以及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无不昭示着他才是这支队伍真正的核心。
顾辞安对成为全场焦点一事并不在意,此刻占据他全部注意力的,是那个在人群中窜动的身影,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颠一颠地往前冲,他忍无可忍地伸手揪住对方的耳朵:“江玖,你是被过年撒欢的猪附体了吗?能不能安分点!”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正喝水的队友顿时呛住,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地抖动,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漏了气,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原本就强忍的笑意瞬间冲破了防线。
“哈哈哈哈过、过年的猪……!顾哥你这什么神仙比喻!”
“队、队长你这比喻也太损了!”
“救命啊江玖,你这形象算是彻底立住了!”
“我就说他今天特别兴奋,果然是被附体了吧!”
方才还一本正经的队伍,此刻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就连几个向来严肃的老队员,也忍不住别过脸去,嘴角疯狂上扬。
江玖“哎哟”一声,耳朵上传来的力道让他不得不歪着头,却还不忘朝顾辞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辞安哥,我这不是太兴奋了嘛!”,边说边偷偷踮脚,试图趁着顾辞安不注意解救自己受难的小耳朵。
顾辞安对江玖的那点小心思了如指掌,手下稍稍用力,把试图溜走的江玖又揪了回来,“站好,再乱跑,回去之后训练量加倍。”
江玖立刻垮下脸,装模作样地求饶,“别啊辞安哥!我保证乖乖的,比过年的猪……不是,比刚出生的小猪还乖!”
他这自觉的比喻,让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笑声又一次掀起了高潮。
顾辞安轻笑一声,拎着江玖的衣领,把他推进了另一个人的怀里,“皓子,这小猪崽就交给你了。”
宁皓稳稳接住被塞过来的江玖,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他肩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听见没?”他垂眸看了眼怀里安分下来的“小猪崽”,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调侃,“再乱跑,可就不是训练量加倍这么简单了。”
江玖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皓哥你怎么也这样……”
“哪样?”宁皓挑眉,搭在江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辞安说得对,确实该找根绳给你拴起来。”
他抬眼与顾辞安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周遭的队员见状,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在这片善意的笑声中,江玖耳根微红,终于老实了下来。
“行了,不闹了,一起加个油。”
话音落下,队员们自然地围拢成一个紧密的圆圈,一双双手臂依次伸出,交叠在一起,顾辞安的目光沉静而有力,缓缓扫过每一张坚定的面孔,他的视线与每个人相接,无需言语,那份信任与嘱托便已无声传递。
“加油!”
顾辞安和宁皓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们的拳头便凌空相碰,这更像一个仪式——拳面精准地一触即分,发出沉闷而扎实的轻响,那是历经时间淬炼的信任,是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也是并肩奔赴同一战场的宣告。
赛事更衣室。
顾辞安神色平静地看着迎面走来的纪楠,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纪楠,又见面了。”
纪楠在他面前站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
“呵,虚伪。”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装给谁看?”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无形的硝烟,路过的工作人员和参赛选手都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却按耐不住吃瓜的念头。
顾辞安与纪楠堪称当今泳坛最受瞩目的瑜亮之争,同为男子50米与100米自由泳的夺冠热门,两人的关系并非从一开始就如此紧张,只因在各大赛事中频频相遇,便被有心媒体和乐见其成的观众不断放大、比较,塑造成了所谓的“一生之敌”,随着话题发酵,无论是观众、解说还是其他选手,都逐渐将二人的对决视为焦点之战,然而,所有的喧嚣之下,是一个让纪楠难以释怀的结果:迄今为止,他与顾辞安的所有正面交锋,未尝一胜。
外界的喧嚣如同一把不断敲打的刻刀,一点点重塑了纪楠的心态,那些“既生瑜何生亮”的议论,从最初的刺耳逐渐变成了他心中的一根毒刺,他开始坚信,顾辞安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藏着的定然是对他的不屑与嘲讽,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想,最终发酵成了难以忍受的嫉妒,啃噬着他的理智。
自此,每次与顾辞安相遇,纪楠都难以自控地散发出敌意,或是擦肩时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嗤,或是在采访中几句夹枪带棒的暗指,他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不断地发起若有若无的挑衅,试图刺破顾辞安那完美的平静外壳。
然而,顾辞安却始终将他视作难得的对手,认为这种良性的竞争能彼此促进,共同突破极限,因此,无论纪楠如何挑衅,他总是回以温和的包容,甚至会在纪楠表现优异时送上真诚的肯定。
可他这份出于善意的温和,在早已心态失衡的纪楠眼中,却被扭曲成了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怜悯与羞辱,顾辞安退一步,纪楠便进一步;顾辞安的宽容,反而成了助长他偏执的燃料,让他在这条死胡同里越走越深,越发不依不饶。
“别太得意了,顾辞安,这次我绝对再让你赢了。”
“那我拭目以待,先走一步。”
纪楠盯着顾辞安转身离去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他总是那样的云淡风轻,比任何尖锐的回击都更让他窒息,衬得他的愤怒像个无理取闹的笑话。
看台上传来粉丝呼喊顾辞安名字的声浪,纪楠猛地闭上眼,将额头顶在冰凉的更衣柜上,金属的寒意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心底那团火烧火燎的刺痛。
这次不一样,他反复告诉自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次他一定要看着顾辞安眼里的平静彻底碎裂——哪怕为此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