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王冠

顾辞安离开后，纪楠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锁在顾辞安那个被随意搁置的水杯上，透明的杯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里面晃动的液体仿佛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一个阴暗的念头瞬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指尖在口袋里触碰到那个微凉的小塑料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可另一股更为汹涌的黑暗力量——那由长期积压的嫉妒、不甘和扭曲的胜负欲汇聚而成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

就在这一刹那的失神间，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

当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若无其事地从口袋中抽出，仿佛只是随意地活动了一下关节，整个过程快得不及一秒，自然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那无色无味的几滴，正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如同他此刻坠入深渊的心。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只水杯，喉咙里泛起一股混合着罪恶与病态快意的铁锈味，观众席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下午决赛开始时，顾辞安便感到一种异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远超正常赛前紧张的范畴，一股莫名的、近乎灼热的兴奋感在他血管里奔流，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颤，他强行压下这种失控感，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肌肉记忆完成了比赛，可站在领奖台上时，那股莫名的焦躁依旧在血管里窜动，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清晰。

赛后，当泳协工作人员例行前来采集尿样时，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他瞬间明白了这种“不对劲”的根源。

更衣室里，那个被他独自留下的水杯，此刻仿佛在记忆中发出刺眼的光。

一刹那，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强撑着完成流程，直到回到休息室，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才如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在一片混乱中理清思绪。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阴谋，而既然对方敢做，就绝不会留下证据。

顾辞安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教练的电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条理清晰地陈述了猜测，并提醒教练安顿好外面的队员，做好最坏的准备。

“教练……”话到此处，他终究没能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十五岁的少年再如何早熟，此刻也掩饰不住那份仓皇和无助，“我真的没有……”

“我们相信你。”教练的声音斩钉截铁，透过听筒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然而，这最后的信任在冰冷的检测报告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尿检结果：阳性。

物证检验：水杯上只有顾辞安一人的指纹。

当泳协负责人面无表情地念出“禁赛五年”时，世界在顾辞安耳边瞬间寂静。

声音消失了，光线褪去了颜色，他笔直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只有垂在身侧、死死攥紧的拳头在剧烈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崩塌感。

“我没有……”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混着血沫咽回喉咙——他知道，此刻任何辩白在“铁证”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脑海里闪过训练馆凌晨五点的灯光，闪过教练殷切的目光，闪过宁皓和江玖信任的笑容……这些他视若生命的全部，正在他眼前寸寸碎裂。

一股冰冷的麻木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梦想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如同冰面炸开，原来从云端跌落，只需要一纸轻飘飘的文书。

负责人后续的话他已听不清，只在转身离开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自己说：

“顾辞安，你的游泳生涯……结束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砸在地面上，迅速洇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顾辞安独自走到场馆出口时，迎面遇上了正准备离开的纪楠。

两年来第一次，顾辞安没有停下脚步，没有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他只是轻轻抬了下眼帘，淡淡地瞥了纪楠一眼，然后他平静地移开目光，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与纪楠擦肩而过。

纪楠僵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会扬眉吐气，会享受这期盼已久的“胜利”。

可是没有。

看着顾辞安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独自承受一切的孤寂，纪楠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相反，一种莫名的空虚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随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两个曾经针锋相对的对手，就这样在寂静中走向不同的结局。

当Z国游泳协会对顾辞安的处罚决定公之于众后，网络世界应声沸腾，“顾辞安禁赛”的词条如病毒般急速扩散，热度曲线呈爆炸式增长，几乎在瞬间便冲上热搜第一，一时间，整个舆论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所裹挟。

夜色深沉，顾辞安蜷在房间角落，背脊抵着冰冷的墙面，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幽微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近乎自虐地滑动屏幕，每一条诛心的评论都像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上凌迟，终于，他手腕一颤，将手机重重反扣，一滴滚烫的泪无声滑落，紧接着便再也止不住，他没有哭出声，只将脸深深埋进膝间，瘦削的肩膀在夜色中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今夜月光明亮，映得月下的人一夜无眠。

经过一夜的发酵，话题热度只增不减，为了顾全大局，顾辞安在手机发布了最后一条微博。

随着顾辞安发布道歉声明，本就如沸水般的舆论彻底炸开了锅，这条微博瞬间沦为宣泄口，无数人蜂拥而至，用最恶毒的语言鞭挞着这位“泳坛之耻”，污言秽语如暴雨倾盆，仅有几声微弱的质疑——认为他主动服药的动机存疑——尚未来得及浮出水面，便被更汹涌的辱骂狂潮彻底吞没。

那个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子在转瞬间就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从那巅峰的王座上摔下，跌的粉身碎骨，他璀璨的职业生涯，在十五岁这年，被强行画上了一个屈辱的休止符，自此，再无天才少年顾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