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年。
于松从昭和殿退出来的时候,脸上犹自挂了几分不虞之色,沉着眼默不作声。
这份差事 怎么就正好摊在了他头上呢?只不过 若要为君分忧 他作为礼部尚书……去做这件事,倒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烈日灼热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苦着脸色快跑了几步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于大人 您看这圣旨是不是…
于松朝他看了一眼,轻弹了一下冠服点点头:“现在就出发吧。”
他抬步朝宫门外走去,轻声叹了口气:“看来陛下是想在第二道圣旨发出之前就把事给办了。”
小太监听不到前面的叹息,又不能呵斥于松走慢点,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摊上这么个差事,没有油水不说,山高路远的,谁知道路上太不太平?只是皇帝降下的旨意,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可以任意挑选的。
宫门外骄阳似火,酷热得带上了灼热的气息,就如于松现在的心境一般。
礼部侍郎辛云堂看着绛紫的人影从大殿里走出,疾走几步迎了上去,面带微笑:“大人,随行的将士和赏赐都已经安排好了,您现在就可以出发。”
于松看了他一眼,步履未变,哼了一声:“辛大入果然不简单,陛下的心意你倒是摸得挺准的!
跟在于松身后的小太监听到这话急忙往后挪了几步,躲了开来。这个于大人当了十几年的礼部尚书,向来德高望重,举止有礼,极重典范,这次也不知怎的自接下圣旨起就不好相处,脾气甚是火爆,他还是离远点好。
辛云堂听得于松语调微嘲,倒也不恼,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和于松的距离,神情愈加恭敬。大人,这满朝文武到如今谁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赵家和
小太监领会其意,忙不迭的上前几步,把手里端着的明黄锦盒恭敬的放在于松手边。
于松抬手接过,略显郑重的脸上袭上了一份难得的暗沉,他叹了口气,抬脚朝宫门外等待的仪驾走去。
泰安门外,明黄的旌旗蔓延数里,一眼望去,尊贵又夺目。笔直的坐在战马上的将士带着大宁王朝独有的精神和豪迈,银亮的盔甲折射出刚烈的肃穆。
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颁旨如今却在京城世家越来越注目的局势下蔓延出一种铁血的意味来。
这哪里是恩赐,分明是震慑才对。
他一生代天颁布过很多道圣旨,但却没有一次会觉得这样的不愤和疲倦。
云州洛氏,最后的血脉,竟然在手里见证了如此的耻辱。
十几年来,大宁王朝境内太平昌盛,繁华似锦。
可是这皇城和整个大宁朝的兴盛,却是在整个洛家几近灭族的牺牲下才得以安在的。
距离……那场惨烈的战争不过区区十六年,而已。
忠骨埋葬之魂,可曾见得如今最后的洛氏遗孤受此大辱?
洛老将军,来年祭拜,于松再无面目见你洛家满门英烈啊!
于松重重的走了几步,提力跨上了队伍前端的骏马,他低下看着手中明黄的锦盒,阳光折射下这个一向高贵的颜色此刻是尤为的刺眼和灼目。
他轻叹了一口气,手抬起向前方一挥,队伍急速的往城中驶去,整齐划一,蹄声如雷。
奔云战马,骁勇禁卫,明黄旌旗,无一不代表着皇家独有的尊贵和霸气。
一时之间,三百军士在京城
街头疾奔的盛况引得全城百姓为
之侧目。
宽阔的长云大街上挤满了百
姓,争相观望这难得一见的场
景。
“这是什么事啊?居然连禁卫军都出动了?”涌在人群里的布衣商贩一边护好手中放满小玩饰的木架,一边小声的嘟曦。
“我看这定是赵家和方家的 亲事给定下了。”站在他身旁的寒生瞥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傲色,慢悠悠的接了一句。
“咦,你怎么知道?” 周围的人一听有戏,急忙凑了过来。
“ 在下的妻舅在礼部做事,我曾远远见过这位大人,这可是礼部尚书啊!你再看··…”化朝前面一指,神态愈发骄傲,就好像那坐在骏马上代天颁旨的人是他一样:“那个方向可是去禹山的路,皇上的旨意一定是下了洛家的小姐看来是进不了赵家的大门了!”
他说完长叹一声,摆足了架子弹了弹布衣下摆,在周围百姓叹服的眼神中走了开来。
身后的百姓谈论的声音更大,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了几分八卦色彩。
这赵家、方家、洛家之事真可算得上是京城近月来最风靡的八卦了。一般高门世家的辛密绝不会如这件事一样传得天下人知,人口相传,只可惜,名满天下的琼华宴上那位温润多才的状元郎轰轰烈的做法却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说起来,真正卷入事端的只有赵家和方家,因为远在禹山的洛家由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声响,就好像将京城的闹剧给完全忽视了一般,只可惜到最后却仍旧逃不掉被百姓谈论的命运。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琼华
宴上。
大宁国历代传统,每一届的新科状元在琼华宴上都可向天子讨一份恩赏,虽说是有求必应,但新科状元一向都不会提出让天子为难的心愿。说到底,这种恩赏的荣耀只是为了给琼华宴和新科状元添金镀彩、让历朝皇帝笼络人心罢了,至少数百年来,大宁上下的士族对皇族的赞扬和忠诚从来没有动摇过。
这一届的新科状元也讨了个 恩赐,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状元郎心有所属,希望推掉从小订立的婚约,和心上人共谐连理罢了。
放在一般人身上,倒真不是大问题。只可惜状元郎的身份不对,喜欢上的女子身份不对,想要退掉婚约的对象更是不对。
若是任何一家的女子,宣和帝恐怕都只会一笑而过,叹一句情缘憾悭” 然后安抚新科状元,将一场少年人上演的闹剧轻轻放下,只可惜,新科状元钟情的却偏偏是太傅方文宗的独女方紫菲。
新科状元赵然,宰相赵卓的独子十五岁时因在太和殿上智退戎族使者而名动京城,在京城文士圈中享有 ‘燕宇公子’的雅称,这一次科举的夺魁更是让他
的名声攀上了顶峰,一时之间,‘燕宇公子’的贤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方家的小姐方紫菲也是京城大家小姐中的翘楚,方家虽是新晋清贵,不如其他世族根基雄厚,但当今圣上却对方文宗甚是青睐,十五年时间将他从一介寒士提拔到了太傅的地位,要说隆恩,在如今的大宁王朝无人能出其左右。就连众位皇子,见到他也要恭敬的称一声‘老师’。
当年方紫菲初入京城贵女圈年长公主举办的凤华宴头筹,震惊了许多自命不凡的名门小姐。自那年开始,每年的凤华宴,方紫菲便取代了从未出席过的洛家小姐的席位,这可是几百年来的头一遭,毕竟凤华宴传承至今,那几大世族所出嫡女的席位是从来未曾改变过的,这样一来,洛家小姐等于是变相的被挤在了方紫菲的后头。
只不过洛家小姐自周岁起就长居禹山,十六年来从未入过京城,双方倒也没有因为这件小事而起过波澜,只不过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就隐隐的看出了别
的意味来。
若不是有人刻意对洛氏打压,一个出身清门的小姐又怎能将凤华宴传承几百年的格局打破,更何况当年的‘燕宇公子’赵然就是在那一场凤华宴上与方家小姐相识的。
这样一来,几次说不上是宿命还是巧合的事情,便让享誉京城的方紫菲与那还未踏入京城贵女圈的洛家小姐有了化不开的纠葛。
赵家和洛家的婚约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当年洛老将军在临行沙场前更是亲自求来了圣旨来替他的宝贝孙女撑场面。那个时候,洛家将门虎子,威名赫赫称得上是京城第一世家。
只可惜,满门忠烈,洛氏子孙,全部战死于那场惨烈的战争中。
如今赵然想悔婚,就不单单是背信弃义这么简单,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枉上,大逆不道的罪过。
琼华宴上,他当着天下士族说出了“此生非方家小姐不娶”的绝言。如此一来,更是将洛家的脸面全然不顾,硬生生地踩在了地上。
当时宣和帝勃然大怒,满座俱惊,盛大的琼华宴不欢而散,但最终宣和帝也只是将赵然赶回丞相府思过罢了。
第二日新科状元悔婚另娶的传言不胫而走,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赵然在琼华宴上的 壮举并且悔婚一事随着流言的众口难
疏而愈演愈烈。
本来只是一件姻缘纠纷,到如今却扯上了三个家族的颜面。
所有人一开始都以为赵然的请求必定无果,却没料到事后宣和帝只是发了几场不疼不痒的小怒,更是丝毫未曾冷淡丞相赵卓和太傅方文宗,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皆叹两人圣眷隆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