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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对清宁并不适应,或者说恰恰相反,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自己有孕的人。
而对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分量预估有误的她也是在最后一刻,才真正知道她的目的。
“醒了?”
太后一身黛青色素雅宫服,和颜悦色地逗弄着怀里的小娃娃。
清宁差点以为自己的假死之计被识破了,一瞬间惊惶之后,意识到如果被识破她不可能还完好无缺地躺在这里,便又迅速冷静下来。
“奴婢没死?”
“哀家怎么舍得让你死呢?”吕后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轻柔地把婴儿放到她怀里。
“这是……我的孩子?”清宁眼中伪饰的情绪散去,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欢喜与慈爱。
“是啊,陛下唯一的中宫嫡子,哀家为他取字为章,清宁,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哀家要你做什么。”
清宁忍着身上的痛楚,跪起,道:“恕清宁愚钝,皇子身份尊崇,清宁能为他做的唯有一死而已,但太后偏又救下了清宁,奴婢不解,求太后指点迷津。”
“女子为母则刚强,清宁,哀家不要你刚强,哀家要你化身绕指柔,去往代国,用你的容貌和这个”她指了指头部,接着道,“要你做哀家的眼睛和匕首。”
原来是这样,太后当真是深得废物再回收利用的真谛,将她这枚棋子的利用价值榨到最干。
她看向床榻上还未睁眼的孩子,虽然还有些红扑扑的,却能看出精致的眉眼和轮廓,像她,更像那人。
这个孩子,是吕后挟制她的最锥心也最沉重的筹码。
若非避无可避,她实在不想也不愿多这样一个致命的牵挂和软肋。
那陛下呢,记在中宫皇后名下的皇子,他是否还能利用这个孩子,示弱以太后,制衡于前朝?
她一瞬间感到了莫大的酸楚和疲惫,或者说,因为愧疚,她为自己借助他脱身感到愧疚,为让他一出生就面临诸多算计感到愧疚,为不能陪他长大护他无忧感到愧疚。
她取下戴在身上温养的玉佩,放入婴孩的襁褓中,俯身,“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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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国,孔雀台。
“还是没有子冉的消息吗?”容色姝丽的妇人眉锁情愁,左脸颊横亘的那道狭长疤痕被淡妆掩去,似乎也掩去了半世沧桑。
“周亚夫已经去长安了。”代王刘恒,在汉室王孙中一直是纨绔风流之辈,此时的他却温润沉静,清贵无双。
“若是……恒儿,王后之位,便只能随机应变了。”薄姬轻叹一声,微微垂落的睫羽掩去眼中冷漠,虽还是为那个孩子惋惜,她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为情所困。
“儿臣……明白。”
江山美人,他自然是懂得取舍,奈何他情愿等,也迟迟不愿想如何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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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等我。】女孩临行前,鼓起勇气再次闯了冰室。
少年知道母亲在做些什么,大汉的吕太后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当年也是母亲自毁容颜,才带着他来到了代国的封地。
所以,从那时起,他便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警惕,要隐忍,要示弱以敌。
他在拥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心性和能力之前学会了伪装。
但是,这个女孩像一束光,轻而易举地闯进了他的冰室。
一日复一日添冰的冰室里天寒地冻,一如他一日复一日愈加冷硬的心房。
她指尖却带着温度。
他清晰地感知到手背上残留着摩挲不去的余温,有些新奇,也有些抗拒。
所以,她说要他等他,他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派往长安的细作是没有归期的。
【殿下,等我。】说句话,理理我,哪怕只是骗骗我也好。
【好,孤等你十年,十年后,代国陌上的紫鸢花谢之时,若你没有回来,孤便不再等。】他目光从不曾翻过页的书简上移开,清冷而又温润地看向她。
【一言为定。】女孩笑起来很好看,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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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冉,陌上的紫鸢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