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喧嚣已然散去,镇安堂侧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三人身影拉长投在满墙的书架与舆图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与沉水香,却平添了几分凝滞。
百里洛尘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之后,背脊挺直如松,烛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再无半分宴席上的慈和,只余下属于沙场统帅的锐利与沉凝。目光如实质般锁定在悠然坐着的李长生身上。
小小的百里怀瑾安静地坐在下首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身影几乎被椅背笼罩,只露出一双冷静无惧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位长辈之间无形的暗涌。
短暂的沉默被百里洛尘低沉而有力的声音打破,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李先生,”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今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仿佛要将眼前这位白衣如雪的“谪仙”彻底看穿,“您贵为天下第一,日理万机,总不会真是为品一品我侯府的薄酒,沾一沾小儿的福泽,便千里迢迢从天启城‘闲游’至此吧?
“您此番不请自来……究竟所为何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是——为那朝堂风云而来?
书房内烛火猛地一跳,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李长生依旧端坐,白衣胜雪,仿佛不染尘埃。他迎向百里洛尘锐利如刀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凝聚起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击,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书房内凝滞的空气:
他微微停顿“不,我为学堂而来 我要收她为徒,作我李长生的亲传弟子。”
“什么?!” 百里洛尘霍然起身,宽厚的紫檀书案被他拍得一声闷响,烛台的火苗疯狂摇曳。他脸上再无半分从容、双目圆睁,盯着李长生,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李先生!你…你这是在说笑吗?!” 他胸膛起伏,强压着怒火,“我镇西侯府的嫡亲千金,金尊玉贵!为何要远离故土,抛却至亲,去拜你为师?!更遑论去那天启皇城——那等暗流汹涌、步步杀机的龙潭虎穴?!”
他指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千里之外波谲云诡的皇城,语气激烈而痛心:“你告诉我!这究竟是福泽,还是祸端?!”
李长生并未因这激烈的质问而有丝毫动容。他神色淡然,目光依旧停留在怀瑾身上,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仿佛洞悉一切的弧度,声音依旧平稳:
“侯爷,” 他轻轻开口,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无比坚定,“此事,您说了,不算。”
他微微侧首,目光温和的看着那个身影,声音放得更轻的说道:“是不是啊,小怀瑾?”
这声询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掀起了怀瑾内心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挣扎、不舍、对未知的恐惧,在触及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深邃眼眸时,奇异地沉淀下来。她想起了祖父眉宇间深藏的忧思,想起了父亲铠甲上的刀痕,想起了那些敬爱的叔伯们在沙场上的浴血身影,想起了娘亲温柔眼底偶尔闪过的疲惫,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个风光霁月的人……
只有绝对的实力!拥有最强的力量!才能不再让所爱之人受伤!才能护住这侯府的安宁!
小小的身影缓缓从椅中站起,一步步走到书房中央。她没有看震怒的祖父,也没有看高深莫测的李长生,而是面向百里洛尘,那个如山般护佑她的祖父。
然后,百里怀瑾双手平举齐眉,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庄重到近乎悲怆的大礼。
“爷爷……” 她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孙儿……愿意。”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头颅低垂,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孙儿……不孝。”
爷爷,爹爹,娘亲……怀瑾不孝!可只有跟着他,跟着天下第一的李长生,踏上那条最艰难的路,才能换来护住你们、护住侯府、护住所有念我爱我之人的……才能有去斩了那天命的一线机会!原谅怀瑾!
无声的呐喊在她心中激荡,那小小的脊背,在烛光下挺得笔直,承载着远超年龄的沉重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