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三日的时光竟如指间流沙,倏忽而逝。镇安堂前早已人影攒动——百里洛尘按着腰间佩刀,刀鞘上的霜纹映着微光;温珞玉紧紧攥着东君的小手,孩童懵懂的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百里成风沉默如铁塔,唯有青筋暴起的手背泄露了心绪。
李长生依旧一袭白衣,酒壶悬在腰间,恍如谪仙落凡尘。他望着晨雾中那个劲装少女——玄色衣袂束得利落,马尾高扬,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就送到这儿吧。"怀瑾翻身上马,皮革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往后的路..." 她顿了顿,将哽咽化作一声轻笑,"总要我自己走的。"
百里洛尘突然向前三步,对着李长生深深一揖,甲胄碰撞声惊飞檐上宿鸟:"先生!" 老侯爷的声音劈开晨雾,"只要怀瑾安然,镇西侯府——"
"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身后三十名破风军将领齐声接话,铁靴踏地如雷。
"怀瑾小姐!" 副将忽然拔刀指天,"破风军在此!" 雪亮刀光连成一片,"送小姐出征!"
怀瑾在马上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甲胄铿锵声中,她望见父亲终于落下的泪,母亲咬破的唇,东君挥舞的木质小剑,还有爷爷被风吹乱的银发。
—— "得诸君相送..." 她扬鞭时带起一阵旋风,"是百里怀瑾毕生之幸!"
铁骑如龙,踏碎乾东城外的薄霜。军旗猎猎作响,怀瑾与李长生的身影渐渐化作天地交界处的一个墨点。
——故乡在身后缩成小小一团,思念却在胸膛里疯长。晨雾未散,马蹄踏碎草叶上的露珠。李长生仰头饮尽壶中酒,琥珀色的酒液滑过下颌,在白衣上洇开淡淡的痕。
"小怀瑾,"他晃了晃空酒壶,眼中似有星河明灭,"我知你心中悲怆,但需记得——"
"离别,不过是为重逢埋下的伏笔。"
怀瑾攥紧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面上却浮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谢先生关怀。"
李长生忽然轻笑出声:"我说小安之啊..."他指尖凝出一缕白雾,化作蝴蝶停在少女肩头,"在我面前不需要戴面具。"
"先生是谪仙人。"怀瑾抬手拂去雾蝶,目光如淬火的剑,"我自当无需伪装,只是..."
她顿了顿,终究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何赐我'安之'二字?"
雾霭中,李长生的叹息惊起林间宿鸟:"'既来之,则安之'。"他望向天际渐亮的晨星,"我知你是异世魂,但此间世界——"
"才是你的归途。"
怀瑾瞳孔骤缩。
"放下重担吧,"李长生的声音忽然温柔,"这一世,你只需做个寻常姑娘..."
"先生何必自欺?"怀瑾猛地勒马,惊得坐骑人立而起,"你既算得出我是异世魂,会算不到萧若风与雷梦杀的结局?会算不到东君的未来?"
她的质问撕破晨雾:"他们是你未来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为何——"
"怀瑾!"李长生袖中突然飞出一道金光,在空中凝成"天罚"二字,"生死有命,逆天之罚,你承受不起!"
少女却笑了。
她扬鞭指天,劲装猎猎如战旗:"李长生,我不信天命!"
"我只信——"
"人定胜天!"
四野忽寂,连风都停滞。怀瑾的声音清晰如剑鸣:"以一人之身换天下人,值得!"
——换那风华如故、风光霁月的人,值得。
她在心底默默补全这句。
李长生凝视她许久,忽然大笑:"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怀瑾斩钉截铁,"只有愿不愿意。"
白衣仙人眸中终于泛起波澜。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叶脉在他掌心化作金色符文:"安之啊..."
"这世间最无趣的,便是顺天而行。"
枫叶突然燃起幽蓝火焰,映得他眉目如画:"今日始知,原来有人与我一般——"
"想逆了这天。"
怀瑾策马靠近,与他并肩而立:"先生可愿与我一道?"
李长生袖袍翻卷,万里晴空骤然乌云密布。他转头看向少女坚定的侧脸,轻声道:
"这般有趣的事..."
"岂能少了我李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