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劫要下山这件事是根本瞒不住的。
于是温情多次劝说无果之后,愤而拎起药箱就要打算着和两人一起下山。
温宁看看温若劫又看看斩钉截铁地说不许的温情,半晌才终于用眼神打动赢得了下山的又一个名额。
至于落缘,已经多了个狐媚惑主的名号,不过只要没人跑来她面前指着她说,她也乐得装作不知道。
毕竟岐山也不过几十来人,而这些人个个都是把温若劫当作亲人来看的。
因此,他们也清楚温若劫的身体情况,自然不希望温若劫下山,也就对引得温若劫又一次下山的落缘没了好脸色。
出发前日,落缘依旧是她那身红衣,曲肘碰了碰身边借着天光看书的公子,笑嘻嘻道:“呐,你真的要陪我下山?”
温若劫就知道对方迟早会有这么一问,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有话就说。”
“那我就问了啊,”落缘说着就正色了起来,“你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温若寒趁我一时不察,下毒。”左右也不是什么多隐蔽的事,更何况,他也不愿瞒她。
他明白,她不需要他哪怕是出自关心的欺骗。
落缘闻言气得一拍桌子,张口就想说什么,却被温若劫轻巧覆手安抚:“放心,不会影响我和你白头偕老。”
“我在乎的是这个嘛?!”她男人被欺负了她还不能生气?还不能报复回去?!
温若劫却是笑:“难道你不想和我白头偕老?”
就这么一个笑,落缘本就不多的怒气,散了,转而化了委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再受一点苦,舍不得他再受一点伤。
可是她却这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为她付出。
落缘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几个世界做得确实不是人事。
但是,如果从头来过,她依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不然,她就不是她了。
“好了,不逗你了,”能从落缘口中听到这一声“舍不得”,温若劫嘴角笑容越发柔情温雅,眼底的黑暗却是翻涌得更加剧烈,似乎有什么正在试图挣脱,“我知道阿萱的心意。”
他的阿萱一定不知道,她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好懂得很。
那份已经执心的喜欢,那份牢牢占据上风的理智,还有那过分流露却又伪装得自然的喜怒哀乐。
他全都明白。
可就是如此,他才越发清晰地知道,阿萱对他的感情,依旧离真正矢志不渝的爱还有很远。
这本该是足以令他失控的发现,却又因为阿萱对他的独一无二而被缓解。
他的阿萱天生情欲淡薄,遇见他之前,万事流于表面很少入心,从未执心。
让她执心的他如今已是她心中最为特殊的存在,而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阿萱真真正正地爱上他,而非只是喜欢。
这就够了。
“阿萱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温若劫可不信落缘大中午的跑来陪他看书只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
不过她书看了多少他不知道,但她偷看了他多少次,看着他发呆了多少盏茶,他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于是就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落缘突然被点名,日常犹豫了片刻,然后才有些磕磕绊绊地道:“那,那个......嗯......”
温若劫很有耐心,直觉告诉他,他的阿萱估计给他准备了个惊喜。
“我......呃......总之,晚上阿怜能不能......和我一起吃饭?”双手有些紧张地牢牢攥着衣袍,目光难得有些无措地不敢和对面的人对视,“不、不是那种还有其他人的,而是、而是......”
“只有我们两个人。”
最后七个字声音渐小,但是温若劫还是听得清楚。
落缘说完,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心很玻璃地凉了半截,却又不死心地偷偷想要抬眸看一眼敌情。
然后毫无悬念地,落入了一双酝满了笑意的眸里。
两人的距离,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变得极近。
脸颊处也突然,触上了一个温凉柔软的印记。
一触即分。
“阿阿阿阿阿、阿怜......!?”
“阿萱胆子这么小可不行啊,”温若劫看着被吓得窜出老远的落缘,笑得仿佛刚刚做那种事的不是他一样,“礼尚往来,当初那一吻,我这可是终于向阿萱讨回来了。”
不提还好,一提,落缘本来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色,顿时红透。
不过为了面子,落缘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的。
于是一边睁着一双干干净净只映着一个温若劫的眸一边说得格外认真:“我当初其实是想咬一口的,才不是想要那样做,你不能污蔑我!”
“我只是不想你疼。”
温若劫呼吸顿时一滞。
看着眼前依然对他心底暗涌毫无所觉的人,终是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双眸,声音似是叹息,又似压抑:“阿萱......你啊,有的时候,真的没必要这么认真啊......”
然后,落缘就被赶出去了。
不是那种温言软语地逐客令,而是被若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拉带拽却又小心翼翼地护着扔出了房间。
一脸茫然的落缘回过神后抬手就要推门,可门内却仿佛被什么抵住了般纹丝不动。
忽然慌了:“阿怜!你做什么啊!”
没有回应。
“阿怜?阿怜!”
依旧死寂。
“阿怜你好歹说个话吧?阿怜???”
“......你先走。”
从门内传来的声音带着极力粉饰太平的喑哑。
落缘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阿怜?你是不是毒发了?阿怜?!等着,我这就去找温情!你等......”
“够了!”
落缘的声音孑然而至。
下意识瞪大的眸中有一瞬间的空洞:“......阿怜?”
门内人似乎也有些后悔,沉默许久才道:“抱歉......不是毒发,是我自己的问题。”
“总之,你先离开。”
......莫名其妙。
落缘呆了半晌,脑海里缓缓出现了这四个字。
心里无名火起,就连落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是觉得心口很闷,仿佛被什么攥住一般。
但莫名就是委屈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突然失去了依仗般的不知所措。
温若劫感知到落缘的远走,袖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紧的手骤然一松,整个人随之从椅上滑落。
他说谎了。
蔓延到脸颊的红紫色血纹就像是纯白玉质上的点缀,透着惊心动魄而又妖异异常的美。
若邪从门边退却回到温若劫的身边,轻轻蹭了蹭表示安抚,随后安安静静地回到袖内不动。
当初温若寒给他下的是一种可以让人因情深而不寿,因慧极而早殇的毒。
同时,也是可以将人心底情欲放大的蛊。
“阿萱!”
在人即将到达云梦的时候堪堪把人截下,温若劫觉得自己还能这么理智地站在这里,多亏了这么多年来的修身养性。
“你一个人乱跑什么?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落缘本以为让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会比较好。
可是真正看到温若劫因赶路而略显狼狈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一块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一想到阿怜那些态度下可能深藏的情绪,她就做出了这种很让人讨厌的事来。
说到底,还是试探。
温若劫设想过落缘面对质问的许多态度,独独这种带着点落寞,带着点愧疚,还有点难为情的,他最是没有办法。
“我不是故意把你赶出书房的。”
没想到还能听到解释的落缘悄悄竖起了耳朵。
“阿萱,我不是君子。”
若不是他真的有想法,也不会让蛊毒有可趁之机。
温若劫有些无奈地叹息,“我不想看到你惧怕我的样子。”
落缘并不傻。
更何况只要是和阿怜有关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自然也想到了,温若劫说得到底是什么。
“......阿怜,我好像忘记告诉了你一件事,”斟酌再三,确定了后果自己承受得起,也做好心理准备之后,落缘才有些豁出去地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温若劫神情骤然惊愕。
“全了三拜之礼的那种。”
温若劫虽然记忆模糊缺失,但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他可以确定,自己在上个世界生前,根本就没有等到那一场婚事:“你......”
“你和我结了......”
“嘘——”落缘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他的唇,不知何时复又染上眉眼的笑意印在他的眸里,“我不想听到那两个字。”
“你的魂魄还是我一点一点找到拼出来的。”
“阿怜才不会有事,”就像是赌咒一般,落缘看着他,执拗地说着不知道是给谁听的话语,“我才不会让我的阿怜有事。”
月华如水,星野垂平。
那一声声阿怜仿佛唤进了少年的心里,带着无需言语的喜欢,也带着命定的答案。
落缘永远不会与谢怜为敌。
无论是哪个谢怜。
无论是哪个轮回。
无论是哪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