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颓废夏日里一朵将谢的玫瑰】
秦缓第一次见到庄周是在一个午后。
那日没有风,云密密实实叠了一层又一层,玫瑰翠绿的叶子都融进粘稠的空气里,漂浮起来,一直流入庄周的眸中。
秦缓坐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与他只隔着一丛玫瑰。
他看见庄周低下头嗅了嗅最高的那朵花,手中画笔一顿,划花了还未干的红色。
庄周像什么呢?
他低下头时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垂眼的神色有点伤感面庞却还未脱稚气,他穿着洁白的衬衫,规规矩矩打着领带,阳光迎着他面扑来,穿过玫瑰坚硬的刺,落在他身上,却又变成了最柔软的形状。
庄周是一幅画,一副应该被裱起来挂在墙上的油画。
秦缓从那夜开始做梦。
那是炽热的夏天,空气变成蜜糖,却被烤成热浪,模糊了一片红绿相间,于是世界都变成了没有界限的色块,顺理成章地混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庄周便是这花花世界唯一干净的颜色,是最纯粹的那种,是烤不化的绿宝石,秦缓仰面躺在地上,抬手去抓他。
可庄周的衣角与他指尖相撞时,整个人却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花瓣,热烈的红色纷纷扬扬洒下,盖住了秦缓的面孔。
他呼吸,是玫瑰花的香味。
秦缓的梦醒了,天花板还是一片纯白,他扭过头,那副画正放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画上是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他乖顺地坐在长椅上,玫瑰把他包围起来。只可惜这个少年长着一张空白的脸。秦缓昨夜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一双和玫瑰叶子颜色相同的眼睛。
于是从那天起,秦缓有了每天都去公园写生的习惯,若是遇见雨天,他便打着自己那把透明的伞,手里提着画具,愣神地看着那丛被淋湿的玫瑰花。
他明白他不会来,上次的相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梦境,庄周只是偶然停留在他画上的蝴蝶,既好看又抓不住。
秦缓一日复一日地画着相同的少年,穿着相同的白衬衫,都长着空白的脸,他们有时坐在长椅上,有时奔跑在风中,身旁也无一不例外地追着一大丛玫瑰。
玫瑰追着少年,少年越跑越远,太阳倾泻下炙热的光,风带走了最后一丝花香,蝴蝶停了下来,少年也停了下来。
少年回头看,秦缓正站在画外面。
秦缓选了一副最满意的画,挂在了房间正中央,窗边飞来一只鸟儿,叽叽喳喳开始啄木制的窗棂。
窗外下着很大的雨,秦缓打开窗户,鸟儿便跳了进来,雨水打湿了它的羽毛,它落在地板上蹦蹦跳跳,抖了抖身子,洒下一地水珠。
秦缓并没有赶它,他只是愣神地看向对面的街道,庄周也打了把透明的伞,怀里抱着一束白玫瑰,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天穿了黑色的西装。
少年的体型尚还纤细薄弱,西装套在他身上像是大了一圈,将他瘦削的身子包裹起来,隔开了湿漉漉的空气,庄周把伞压得很低,秦缓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秦缓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也有着湿漉漉的气味。
少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秦缓抬笔,在那炙热的太阳上落了一个笑脸,他十分轻柔地伸出手来,替画中的少年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也问得很轻,问完后又叹了口气,他把才挂上去的画取了下来,扯过一张白布,盖了起来。
秦缓又做了一个梦。
那是潮湿的午后,雨珠织成了一张透明的布,将他和庄周隔开,庄周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怀里抱着白色玫瑰,不过这次他的伞也变成了黑色。
秦缓有些惊讶地看他抬起了脸,可隔着流动的雨幕,秦缓什么也看不清。庄周一言不发地弯下腰,将玫瑰放在了地上,秦缓张口,发出的声音确是极微弱的:
“你叫什么名字?”
庄周转过身,离雨幕越来越远,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一片窸窣中。
你叫什么名字?
秦缓依旧不得而知。他醒来后,开始把所有关于少年的画都收集起来,装进了一个大箱子,他又看了看那幅被白布盖住的画,转念一想,拿出了画笔。
秦缓掀开白布,画中的少年依旧乖顺地坐在长椅上,秦缓回忆着昨晚模糊的景象,凭着想象给少年添上了五官。
画里的少年也有着和玫瑰叶子一样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秦缓动了动嘴唇,放下画笔,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他完成了这副画,却没有裱起来挂在墙上,而是继续用白布盖上,甚至放在了角落。
墙上便空出一个位置,秦缓也总觉得空落落的,他取出新的画纸,想都没想,又画了一幅玫瑰。
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这副画只有一丛迎着阳光的玫瑰,没有少年,也没有长椅。玫瑰垂着头,连花瓣边都开始枯萎打卷。
秦缓在六月最后一天去了公园,玫瑰依旧灿烂地开着,只是烈阳太灼人,晒得秦缓有些头昏。
在七月的第一天,秦缓在家中病倒,他高烧不止,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柔软的床铺此时如同沼泽一般,秦缓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了好大一片花海,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庄周打着黑色的伞,胸口别着白玫瑰,他乖顺地坐在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看向秦缓,那相貌就和秦缓画中的一模一样。
“我叫……”
少年开口,一阵大风吹来,秦缓还来不及听清便坠入了深海,玫瑰高高浮起,他伸手想要去抓,却被坚硬的刺扎破了手指,红色的血拧成一股绳,勒住了自己脖子。
少年收起了黑色的伞,取下胸口的白玫瑰,放在海边。
7月7日,二楼的出租房里死去了一位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