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腐烂

昏暗的天色，潮湿的墙壁，破旧的木地板。

金泰亨似乎梦到了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躲在堆积的杂物里，因为恐惧而全身颤抖，死死盯着那扇门。

噩梦的开端。

窗外下暴雨，雨漏进来，浇在他头上，他也不敢动，怕被那些人发现，他不想被拐走，哪怕，哪怕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那么小，却早就习惯了自私的苟活。

然而他并不幸运。

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几个人在往这边走，他的汗毛都直竖起来，背靠墙面，抖得更厉害。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泣，眼泪和雨水一起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承担着一个孩子绝望到尽头的情绪。

被逮出去后，他咬了那人一口，毫无疑问地被扇了一巴掌。

那人逼问他其他的孩子在哪里，他眼底的恐惧被一览无余。

然而疼痛带给他的，是学习。

他明白了，只有欺骗与讨好，才能安稳地活下去。

而那些渴望的东西，不争不抢，永远也送不到自己手里。

他将那些孩子都供了出去。

他是一个恶魔的。

床上的人细长的指尾轻微的动了一下，林荛将门锁紧了，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虽然知道酒店的隔音很好，但她始终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屋子里有些冷，将金泰亨带回来实在是意外之举，原本还用不到暖气，林荛看着无意识打了个哆嗦的金泰亨，还是找到遥控开了暖气。

金泰亨发烧了，伤口也估计有感染的迹象，他额头间的温度滚烫得吓人。

论照顾人，因为家里父母常年在外地，林荛从小到大照顾田柾国，早就已经是得心应手。

但是田柾国没有受过这么多的伤，林荛的心里有些发憷。

她和金泰亨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三四年的样子？

当初因为金泰亨没有通讯设备，两个人一直没有交换过号码，几乎每次碰面都是偶然的，后来大一过了一半的时候，金泰亨就没再出现了，两个人失去了联络，关系也似乎就这么断了。

再次相遇她没想到，又是以这样的方式。

林荛揉了揉已经有些疲倦的眼睛，她伸手打开退烧药的包装，然后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个碗，将一袋药倒下去，然后冲上了烧开的热水。

热气腾腾间，林荛看见金泰亨在微微地颤抖着。

不是已经开了暖气了吗？

林荛不放心地走近，想拿张毯子给他盖上，她的手却突然猛地被他拉住，拢在脸边。

林荛吓得手里的碗差点就摔了，几滴药洒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夜里很安静，因为真的很晚了，林荛能听见金泰亨心跳如擂鼓响在她耳边，让她丝毫不能动弹。

她从来不知道金泰亨的力气这么大。

林荛不敢强硬地掰开他，怕把他惊醒，不敢乱动，被迫蹲在床头要喂金泰亨喝药。

感冒药还是有点烫林荛端在手里冷了好久，几乎都昏昏欲睡了，意识再清醒过来，她发现金泰亨醒了。

金泰亨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林荛手里的温度刚刚好，她没先解释，示意金泰亨喝药。

他很听话地一口气喝完了。

林荛看着金泰亨温软的眸子，想，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可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金泰亨就弯着腰干呕起来，吓得林荛连忙要去找垃圾桶，但是却没能走开，因为金泰亨依旧拽着她的手。

不知道他到底吃没吃晚饭，总之什么也吐不出来，皱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胃部翻涌着搅弄，却只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口腔落下。

林荛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踢你的肚子了？

林荛手足无措地拍着他的背。

林荛你说不报警也就算了，但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金泰亨不用……

金泰亨擦了擦嘴角，慢慢直起身子。

金泰亨不用的。

他异常坚持，让林荛束手无策。

他仰头咽下喉咙里的反胃感，闭了闭眼，生理性泪水似乎混合着某种隐忍的绝望，从他的脸上滚下来。

金泰亨小荛，你就这样陪陪我好不好？

金泰亨就陪陪我好了。

他想要抱住林荛，林荛躲不了，也不好推开他。

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都受了些什么苦，林荛也感到有些难过，她将就着金泰亨，拍着他的背。

金泰亨那鳄鱼的眼泪滚烫而触动人心，林荛下意识抱紧了他。

金泰亨无声地笑了。

腐烂的灵魂即使得到鲜花的装饰也会恶臭，那些迟来的阳光，也救不了枯萎的向日葵。

-

几乎要接近半夜十二点，裴夕柠接到了林煐岷的电话，这家伙因为职业特殊，生活总是没有规律，这都半夜了，才下班。

裴夕柠不是吧不是吧，小林你才下班啊。

电话打来的时候，裴夕柠正睡得香，因为明早要早起，她在和林荛打过招呼后就滚床上躺着了。

然而最终裴夕柠在睡觉和男朋友之间还是选择了爱情。

林煐岷阿柠？

虽然平常林煐岷都是大大咧咧的，但是每当工作过后很累的时候打给裴夕柠电话，语气都特别柔和。

因此裴夕柠超级吃这一点，哪怕很晚了也要接。

裴夕柠我还没睡呢，你打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脸。

不想林煐岷想太多，裴夕柠面不改色地哄着他。

林煐岷阿柠，我明天来接你吧。

裴夕柠行啊，我跟你说，今天演唱会这边来了个新同事，是个好好看的妹妹……

裴夕柠是个典型的颜控，和林煐岷在一起最初也有这一点原因在。

林煐岷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林煐岷还是有点这么幼稚地问。

裴夕柠噗嗤一声笑出来。

裴夕柠你和人林荛比什么呀，人家就一小姑娘呢，幼稚。

那边林煐岷突然没了声音，裴夕柠倒见怪不怪的，因为林煐岷是消防员，好几次两个人电话打着打着就被挂断了，林煐岷就要出任务了。

“……”

但这次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人没离开，电话也没挂，裴夕柠觉得自己甚至还听到了林煐岷的呼吸声。

他是主动沉默了。

裴夕柠皱了皱眉。

裴夕柠小林？林煐岷？

电话那边这才有了声音。

林煐岷……阿柠，我这边突然有点事情……我先挂了。

真的有事情啊。

裴夕柠打消了疑虑，她笑着回应着。

“明天见。”

-

电话挂断，林煐岷关上手机，身上的消防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脸上也沾了不少的烟灰，他呆呆地坐在客厅里，四下是寂静无人的夜。

刚刚跟裴夕柠说有事其实是掩饰，因为他听到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说起来林煐岷也已经二十三，和那个时候稍小一点。

林荛……

曾经那个丞相府的孩子。

她果然还是和阿柠碰到了。

林煐岷无奈地抓了抓头发，难道一切都要再重演吗？

一开始知道裴夕柠的工作有接触到金硕珍的时候，林煐岷就应该知道躲不过了。

他叹了口气。

或许上天让他记得那一切，是为了惩罚他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