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辰向在场来宾告辞，谢绝了敏言的搀扶，离开了宴席。
夜风习习，将微醺的醉意吹散几分，红色的衣袂与发带飞舞，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他一步一步走向婚房，一颗心充盈着万般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委实微妙得很，数千载都未曾体会过。
每走一步，都离她更近一些。
他并起细长的双指，略略一晃，流光溢彩的心灯便出现在手中，在漆黑夜色中愈发显得明亮炫目。
双手捧着华光流转的心灯，一步一步靠近她。
过了千年，他才看清自己的心意，甘愿将自己的情交付于她。
璇玑倒在铺满桂圆红枣的大红喜被上，被盖头遮掩的脸秀眉紧蹙，颤动的羽睫透着紧张不安。
雷霆加身，遍体鳞伤，然而心伤远比肉体承受的刑罚要痛得多。
白衣墨发的女将军声嘶力竭地质问高高在上的俊美帝君，目眦欲裂，声声泣血。
柏麟，你怎么敢！
怎么敢欺我瞒我骗我！
怎么敢如此残酷绝情地利用我！
原本空白的命柱上镌刻下柏麟帝君的名字，姻缘红绳缠绕，良缘之花盛开，却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虚妄。
真相让她痛彻心扉，恨之入骨。
“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全三界，无甚可悔！”
这是她自落仙台坠落，穿过重重云霭时听见的回答。
真是笑话——
柏麟，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昊辰推开门，入眼便是红绸彩缎装点的婚房，烛火摇曳，熏香弥漫。
“璇玑？”他缓步走向床榻，在心中徘徊千万遍的话语悉数哽在喉间，最终化作唇边一抹宠溺无奈的笑。
真是，洞房花烛夜，盖头还未揭，新娘子便自顾自睡了。
想来是累坏了，让她久等了。
昊辰将心灯放置在枕边，抬手揭开蒙在璇玑面上的盖头，入目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泪眼。
“璇玑，你怎么了？”昊辰一惊，睁大双眸，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双手环过璇玑肩头，将她扶起来。“为何哭了？可是身体不适？”
他伸手想为她诊脉。一探究竟，却被拂开。
“这是哪来的心灯？”璇玑开口，分明是疑问，却带着凝练的沉静，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昊辰一时间有些困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如实回答，“璇玑，这是我为你种出心灯。”
借心灯之名，表情达意，剖白真心，鉴明真情。
璇玑一手拿过心灯，华光映照着她妆容精致的脸，竟衬出几分摄人心魄的绮丽美艳。
“为我种出的心灯？”她眼底闪动着不易察觉的嘲讽，似笑非笑，唇角的弧度透着凉薄。
昊辰将璇玑的异样尽收眼底，心中陡然腾升就浓浓的不安，“璇玑，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丝毫没有预想中的欣喜与感动，就连她的笑容都渗着寒意。
璇玑抬眸，明澈见底的一双眼直直看向昊辰，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却没有一丝温度，她轻启朱唇，“修习无情道之人竟种出如此璀璨的心灯。原以为那禹司凤欺瞒我够深，没想到你却是更胜一筹。”
“你到底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柏麟？”
待她唤出最后两个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手中略一施力，明亮的心灯立时化为点点星芒，烟消云散。
“你——”昊辰眼睁睁看着心灯被毁，踉跄几步方才站定，白皙俊秀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唇瓣微微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做梦也没想到，璇玑竟然重拾了天界战神的记忆。
难怪，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恨，没有爱。
“你都记起来了？”昊辰惨淡着一张俊脸，眼底是化不开的苍凉与悲怆，苦涩将胸腔填得满满当当，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是啊。”璇玑站起身，凌厉的眉眼透着矜傲与凉薄，像极了从前战神还未动情时的模样，“不能再继续骗下去，你很失望吧，柏麟？”
放眼三界，唯有她与天帝会直呼他的名字。
“不，我并非欺瞒你。”昊辰轻轻摇头，广袖遮挡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疼痛唤回些许神智清明，“我只是希望你顺利渡劫，重归天界。”
那样，我们便能像从前一样，并肩而行，携手同归，焚香煮茶，对弈弹琴，如同神仙眷侣。
“重归天界？然后再任你们利用吗？”璇玑冷哼一声，一步步逼近昊辰，定坤蠢蠢欲动。
昊辰看着嫁衣鲜红的女子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戾气逼人，他甚至放弃了躲避的念头。
“若是杀了我你便能不再恨，那你就动手吧。”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中的光一寸寸寂灭。“只是我想告诉你，良缘花是真的，心灯是真的，姻缘石亦是真的。”
关于情，他从未有过任何欺瞒。
“别以为这般惺惺作态我便会放过你！”璇玑心头一颤，四年来在旭阳峰上的一点一滴涌入脑海，鲜活而美好的画面将戾气与恨意渐渐消融。
昊辰不置一词，只是怔怔地望着璇玑，目光柔和，神色平静。
两人相望无语，婚房内一片沉寂，偶有灯花炸开的细碎声响。
“柏麟，我问你，对于千年前的所作所为，你，可悔？”
她一如千载前落仙台上的模样，目光清冽，神色哀凄。
昊辰攥紧衣袖，昔日气定神闲的帝君如今心中惶然一片。
柏麟，你心中可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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