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魂雾依旧在废墟沼泽间缓慢蠕动,散发着侵蚀神魂的阴冷,却再也无法侵入那方被新生力量稳固守护的洞穴。
禹司凤扶着岳绮罗坐下,自己则守在一旁,默默运转着体内那混沌而强大的灰紫色灵力。力量交融带来的虚弱感正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掌控感,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周遭极寒与死寂的法则。
岳绮罗闭目调息,苍白的面容上,那令人不安的血色符文已彻底隐没,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静谧。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血色尽褪,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黑,比以往少了些许讥诮与戾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审视。她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他正凝神护法,侧脸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坚毅而专注。
“喂。”她出声,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淡,却少了那份刻意的疏离。
禹司凤立刻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映出她的身影,关切清晰可见:“感觉如何?可还有不适?”
岳绮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微微一动,一缕灰紫色的、蕴含着冰寒与邪异双重气息的能量便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她看着那力量,眼神晦暗不明:“这般力量…倒是前所未有。你这玄冰髓,竟能与我的本源之力相融而不被污秽吞噬,反而…”
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强大、更诡异的平衡。这话她未说尽,但禹司凤明白。
“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觉得你的力量是污秽。”禹司凤轻声道,目光坦然,“力量本身并无正邪,关键在于执掌之心。”
岳绮罗嗤笑一声,似是嘲讽他的天真,却又并未反驳。她收起那缕能量,站起身,红衣虽破损,却无端显出几分睥睨之气:“此间事已了,该走了。”
“去哪?”禹司凤随之起身,自然地问道。
岳绮罗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神玩味:“自然是去我该去之处。禹司凤,契约已立,但并非意味着你要时刻跟在我身后。你有你的离泽宫,你的大道…”
“我的大道,如今与你同在。”禹司凤打断她,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离泽宫…我会回去,但绝非独自一人。”他向前一步,与她并肩,目光扫向洞穴外无尽的迷雾与废墟,“你说麻烦还在后头,我信。所以,更不能再让你独自面对。”
岳绮罗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心中那丝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她活了无尽岁月,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将一切视为玩物或棋子。可眼前这个少年,却一次次以最纯粹也最固执的方式,强行挤入她冰冷的世界,不仅未被吞噬,反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随你。”最终,她只是吐出两个字,率先向洞外走去。唇角却在她转身的刹那,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两人并肩走出洞穴。融合后的力量自然流转,在周身形成一道灰紫色的无形屏障,蚀魂雾竟无法靠近分毫,自动分流让路。无需言语,他们的灵力便已能相互呼应,默契自成。
然而,正如岳绮罗所言,真正的“天命”反噬,并未结束。
当他们踏出沼泽核心区域,试图寻路离开时,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蚀魂雾剧烈翻涌,幻化出种种逼真幻象——有时是离泽宫副宫主痛心疾首的呵斥,斥责他背离宫规,自甘堕落;有时是褚璇玑泪眼婆娑的哭诉,质问他为何背弃前缘,与妖邪为伍;有时甚至是岳绮罗自身在不同时代制造的血腥杀戮场景,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的信念与情感。
这些幻象直指本心,利用着他最深的羁绊与愧疚,威力远比直接的攻击更为可怕。
禹司凤数次心神动摇,步伐踉跄。每一次,当他几乎要被那幻象吞噬时,一股冰冷而稳定的力量便会通过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联结传来,如同锚点,将他猛地拉回现实。
同时,他也会立刻感受到岳绮罗正在承受的、或许更为酷烈的冲击——那可能是她漫长生命中不愿回首的孤寂片段,可能是灵魂撕裂又重组的痛苦,也可能是来自更高层面的、针对她这不朽异数的直接碾压!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炼狱,共同承受着“天命”降下的、旨在分离甚至毁灭他们的终极考验。
“守住灵台!这些都是虚妄!”禹司凤咬牙低喝,既是提醒自己,也是支撑岳绮罗。他全力催动融合后的力量,冰寒与邪异交织,如同利剑劈开重重迷障。
岳绮罗没有回应,但她的回应体现在行动上。她周身散发出更加浓烈的、带着不朽意味的邪力,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以一种玄奥的方式,干扰甚至吞噬着那些针对禹司凤的幻象本源。她似乎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笨拙却又有效地保护着他。
在这场凶险万分的神魂拉锯战中,他们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深度融合,意志也愈发坚韧统一。每一次共同抵抗住一波冲击,那无形的联结便更加牢固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幻象骤然一清!
蚀魂雾恢复了原本的死寂蠕动,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两人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脸色都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同样明亮锐利,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兵。
他们成功扛过了这轮最强的反噬!
然而,禹司凤却敏锐地感觉到,岳绮罗的气息在幻象消失后,反而迅速衰落下去,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绮罗!”他心中一慌,急忙扶住她。
岳绮罗靠在他身上,呼吸微弱,却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某种释然的浅笑:“…果然…强行逆转天命,干扰因果…代价终究是…逃不掉的…”
禹司凤瞬间明白过来!方才抵抗反噬,她定然是承担了大部分伤害,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损耗本源的禁术来保护他!
“你…”他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又疼又怒,“谁要你如此!”
“闭嘴…”岳绮罗无力地瞪他一眼,声音细若游丝,“我活了…这么久…早就腻了…分你一点…也无妨…”她说着,眼神开始逐渐涣散,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了禹司凤身上。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禹司凤!他不能失去她!绝不!
几乎是想也不想,他做出了决定。他小心翼翼地将岳绮罗平放在地,双手结印,引导着体内那融合后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灰紫色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又如同奔腾江河,毫无保留地、温柔却坚定地渡入岳绮罗近乎枯竭的体内!
这不是简单的疗伤,而是近乎本源力量的馈赠!他在用自己的修为、自己的生命力、甚至可能是部分的未来潜力,去填补她因对抗天命而出现的亏空,去维系她那不朽却又濒临消散的灵魂!
“你…”岳绮罗似是有所察觉,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挣扎,想阻止,却已无力。
“别动。”禹司凤低声道,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但他眼神无比坚定,“你说过,我是你的。那我的力量,自然也是你的。你若消散,这力量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磅礴而奇异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岳绮罗透明的身体渐渐重新凝实,衰败的气息止住,并开始缓慢回升。而禹司凤的修为境界,却在这个过程中肉眼可见地跌落,甚至一头墨发中,悄然添了几缕刺眼的银丝。
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良久,禹司凤力竭收手,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扶住。
岳绮罗已然坐起,虽然依旧虚弱,但眸中已有了神采。她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庞和那几缕银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恼怒,有不解,最终却都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暗涌。
她活了万载,从未有人为她如此。
“傻子…”她声音沙哑,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他那缕白发,“值得吗?”
禹司凤抓住她的手指,贴在自己脸颊,虽然虚弱,却笑得坦然:“一世真心,重于九世虚缘。为你,一切都值得。”
岳绮罗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掐入他骨肉之中。
“禹司凤,”她一字一顿,如同立下最重的誓言,“从今日起,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不准老,更不准…离开。”
这是她独有的、偏执至极的占有与承诺。
禹司凤微笑着,郑重回应:“好。”
夕阳的余晖终于穿透了浓厚的蚀魂雾,洒落在这一片死寂的沼泽废墟上,竟也带上了一丝悲壮而温暖的色泽。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出这片绝地。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个白衣染尘,墨发添霜,一个红裙破损,容颜依旧。
看似依旧殊途,却已然同归。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漫长,挑战或许依旧无数。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挣脱了既定的命运,以巨大的代价,赢得了彼此相伴的这一世。
一世足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