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病发

人们往往在深夜潜入内心深海，又在天明前开始想念陆地灯火。

思成办公大厦

　　程七栖以一根铅笔将一绾青丝盘起，手上又拿着一枝铅笔在图纸上画着。这是之前答应过他的主打设计，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在他的公司，自然要尽心尽力为他工作，既来之则安之。尽管这半个月来，他始终把她当空气。

　　程七栖心里有些郁闷，所以她把自己埋进工作里，只有工作才能让她忘却琐事，专心致志。

　　要说这两天他有什么不同，似乎皮肤变白了些。这个月大家都很忙，公司要推出新品，上面要求有新意，所以程七栖也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知道每晚他都和她一起加班，而她走之前，他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

　　这天，他照旧和她一起加班。程七栖依然保持着那个动作，一手持笔，一手扶纸，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有在工作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狂热又深邃。

　　对面的办公室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男人走出来，脚步微乱。程七栖沉浸在工作中，并未发觉。耳鬓处垂下来几缕碎发，她不去管，依旧认真的盯着面前的设计稿。

　　男人重新推开办公室的门，脚步虚浮，额前的发被汗湿。

凌晨一点

　　“呼，终于做好了！”空荡的四楼响起她愉悦的声音。将画好的最终稿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抽屉里，上了锁。抬头瞥见对面的灯光，她微微皱眉。凌晨一点，今天是她走的最晚的一天，他还在工作吗？从晚上六点下班后她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没动，自然没吃晚饭，可她也没看见他出来。

　　她借着灯光看去，男人似乎并没什么不对劲，长时间的加班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东西。她心中隐隐不安，走到玻璃窗前敲了敲，没有回应。她更加担心，索性就推门进去。灯光下男人的身影依旧挺得笔直，听到推门声条件反射地向门口看去。

　　“加完班就可以走了，没必要跟我报备。”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你有没有事？”女人脸上的担心清晰可见

　　“没事。”

　　程七栖不信，无奈的撇了撇唇，她还不知道他，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平常人没事，他就不一定了，毕竟从小到大的胃病可没少折磨他。

　　她耐着性子问：“真的没事？”

　　男人眉头皱的深了些：“没事。”程七栖微勾了勾唇，趁他不备用手覆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果然，她猜对了，他的脸色不会骗人，苍白中泛着潮红。

　　“去医院吧。”男人瞪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不行。

　　程七栖叹了口气：“难不成你想被我架去医院，又或者把你打晕，然后叫救护车送你去？”男人又瞪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

　　程七栖眸中带了点狡黠：“你别忘了，我可是跆拳道黑带九级，完全有这个能力，特别是在你无力反抗的时候，比如现在。”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睫不说话，明显比之前要温顺很多，她知道他同意了。

　　她换了个方向想要扶他起来，他也撑着桌子意图站起。站起的一瞬间，他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咳……”他的手又去扶桌子，二人在原地动不了。

　　“给陈漠然打电话，他应该就在附近。”

　　“哪个陈漠然？”她疑问着，心里却有个答案。

　　“你说呢？”程七栖顿悟，拿起桌上的手机马上给那个人打电话。

　　嘟嘟几声后，电话通了：“喂，凉晨。”

　　“漠然，是我，凉晨他现在不太好，你在附近吗，尽快来一下行吗？”

　　“七栖，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我来不及和你细说，你快来思成，他快撑不住了！”程七栖看着余凉晨更加苍白的脸说道

　　“好。”

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凉晨。”他直奔余凉晨而来，走进了才看到旁边的人，他顾不得那么多，这人现在很严重。

　　“你把他放平，我检查一下。”他的办公室简洁大气，只有一张办公桌及椅子和正中间一人长短的沙发，她把他扶到了沙发上。这才看清，他的腹部鼓胀的厉害，手却无力地垂在地下。体位的变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呛咳了几声，毫无预兆的侧身呕吐了起来。吐出的都是胃液混合着酸水，可见他并没有吃东西。突然的动作将两个人都惊到了，反应了一会儿后，程七栖主动走近替他拍背。呕吐声停了，程七栖松了一口气，手也离开了他的身体。二人正准备开始检查，就看到他的背部猛烈的起伏着，却是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程七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吓得愣在了原地。倒是陈漠然冷静了下来，按住了沙发上仍在呕着血的人，并替他输上了液，男人逐渐安静。

　　程七栖依然盯着地上的一摊红色，她不晕血，此刻却有些头晕。她捂着嘴，豆大的泪珠滚落，无声地砸在地上。陈漠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你跟我出来。”

　　程七栖回神，机械地迈着腿跟了出去。

　　陈漠然转头看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些好笑：“害怕了？”

　　程七栖收了眼泪，摇了摇头。

　　陈漠然继续说：“你又不是没看过他这副样子，我以为你早就习以为常了。”程七栖看着他，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

　　“不是你的责任，纯属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只不过当初要是你在，他可能不会那么疯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他啊，跟你一样，都是工作狂，这次把自己弄成这样，估计得难受好一阵子了。”

　　“还是老毛病吗？”

　　“嗯，不过，也不完全是，他还有十二指肠溃疡，你不知道吧。”

　　程七栖愣住，心里钻心的疼。他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你走后的第三年，因为工作。”

　　他转过身，直视着对面的女人说道：“如果你能早回来几年，他也许就不至于这样了吧。”这话虽是在感叹，但听到程七栖耳朵里反而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陈漠然笑了一下：“别多想，我没在埋怨你。他这副身体本来底子就不好，再加上他日复一日的不爱惜，迟早都会变成这样的，时间问题而已，别太自责。”

　　“迟早……吗”程七栖更加难过，因为她知道，他不珍惜身体的缘由，多少与她有关。

　　“他的白血病治好了吧。”是肯定的语气

　　“是治好了，但仍然有可能复发。依照他目前的状态，未来很难说啊。”

　　程七栖顿时紧张了起来：“不是已经五年了吗，五年后复发的几率不到5%，他还会有危险吗？”

　　陈漠然眼里闪着精光，笑了笑：“七栖，你不是在他查出白血病的那一年就出国了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漏了破绽，她慌张的不知所措。

　　瞧着她的反应，他嗤笑一声：“你还爱他，从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种既害怕又担心的语气，除了喜欢，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可你不该瞒着我，我是医生，医生只能医人身体，医不了心。可我更是你们的朋友，这些年我夹在中间，对你们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走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刚醒过来就找你，可你已经走了，无论他再怎么找，再怎么伤心，你都不会回来。我们一群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终于不去找你了，可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一样，不吃不喝，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术后的第一年是最容易复发的，他却背着我们偷偷跑去喝酒。我们把他抓回来的时候他一身酒气，检查结果不容乐观，他需要再次去做化疗才能遏制住白细胞的增殖。幸亏我发现的早，不然他的病真的就要复发了。我把化疗的事告诉他，可他却跟我说，他要放弃。之前那么辛苦都熬过来了，我不甘心。可他说，他没了动力，没有人再成为他活下去的希望，他生命里的光，灭了。当时他的眼神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绝望而空洞。”

　　说完这一席话，陈漠然长舒了一口气：“七栖，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爱，且深爱。不要再错过他了，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此时的她早已泣不成声，是她错了，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