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吗?一位身穿警服,戴着白色警帽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身威严正襟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只有那双眼睛透露着此时的疲惫和点点困惑,微微一动,朝涂望舒看去。
“嗯,”涂望舒顿了顿,拢了拢还残留着他味道的围巾,蜷在袖子内的手指紧握了一下,他又想流泪了,在有关夏林之的事面前,他永远都学不会控制情绪。
良久,紧握的手指慢慢放松,涂望舒喉头还是微微发紧,有些颤抖地说,“……我决定了。”
窗外寒风不近人情地吹刮着还未绽放的木兰,所剩无几的枯卷的叶子被遗落在地上。
……
一年前。
暑期刚过,南方的九月,早晨八点的天气还是说不出的闷热潮湿,空气中的水分湿湿哒哒的糊在人身上。
涂望舒推着自行车走进A市永环高中校园,宽松的蓝白校服套在涂望舒身上,风一吹,隐隐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肢,他皱着眉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黏在身上的校服。
锁骨处本就不堪一击的扣子彻底被扯开来,挂在领口的一副墨镜摇摇欲坠,向下吊着堪堪露出涂望舒精致的锁骨,今天是他转学来的第一天,涂望舒将歪歪斜斜的墨镜扶正,指尖轻点了下镜框,眼里平静无波。
“铃铃铃~”
涂望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熟悉的又带着一股A市独特方言的声音传出来,女人的嗓音大而哑,微微震着涂望舒的耳膜。
“欸同学,鸡蛋加火腿,一共六元。”
“你要什么?油条豆浆对吧?”
对面的女人操着大嗓门豪迈地和谁交流着,一时忘了电话还在通话中。
涂望舒静静地等对面的女人忙完,终于等到对面贩卖交流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涂望舒开口尝试着说:“姑姑?”
对面似乎愣了一瞬,仿佛才反应过来电话早已接通,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涂绘将手在胸前的围裙上蹭了几下。
“望舒?抱歉我刚刚太忙了搞忘了还在通话,你到校了没有?学校地图我刚刚发给你了哈。”涂绘抱歉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我到了,你放心吧。”
“嗯,那就好,今天是你转来的第一天,以后你就好好学,”涂绘说话间顿了顿,“放心,我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了,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涂望舒扣着电话的手指徒然一紧,缓缓回答道:“……好。”
——咚!
手机那端突然不知发生什么,锅碗摔在地上发出的尖锐破裂声和女人气愤尖叫的吵闹声轰然传入涂望舒的耳朵。
“姑姑?姑姑?”涂望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深深拧着眉。
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分不清的吵闹声,他听到姑姑原本气愤的声音变成带着哭腔的乞求,再到后来传出电流的滋滋声。
涂望舒沉着脸看了眼学校,骑上车利落地调转方向,飞快的朝姑姑的早餐摊赶去,耳边的风都发出焦急烦躁的催促声。
十分钟后,等涂望舒赶到的时候,本该络绎不绝的早餐摊,此时被一群看客团团围住,涂望舒跳下车,朝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奔去,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姑姑的推车被砸得看不出原型,所有的调料碗筷都摔烂在地上,他的姑姑正坐在地上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着眼泪。
涂望舒冲过去将涂绘扶坐在幸存的小板凳上,声音陡然拔高:“这谁干的?”
面前没人回答,好像没有一个人在乎突然窜出来的这个小兔崽子,涂望舒站在涂绘身前,一双眼睛让人看不出波澜,说出口的话却已是阴冷至极,“我再特么问一遍,这谁干的?”
“望舒,算了,你别管这件事,我……”涂绘看着挡在她面前高大到好像可以独当一面的涂望舒,心里满满都是心疼,再怎么独当一面,他都还只是个孩子。
“算了?我……”
“呦,怎么了?说好的每个月八百块保护费,现如今这女的拿不出钱我们教训教训她,让她长点记性怎么了?你个小兔崽子能管到你爷爷我头上?”
站在一旁的一个吊儿郎当的矮小男人走出来嗤笑一声,眼睛满不在意地瞟了瞟涂望舒,“我说,小屁孩儿,你胎毛都没褪全就学人出来充大爷呢?我告诉你,今天给你们一点教训,下次还没钱我见一次砸一次!”
“除了你,还有谁?”涂望舒脸色冷的仿佛结了一层冰渣,语气不怠。
那矮小男人身后又站出来两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胖子,“怎么,想找死?”
涂望舒傲睨地看了三个混混,随手捡了涂绘用来擀面的擀面杖,拿在手上掂了掂。
涂绘看到对面三个面露恨相的男人,心里顿时一阵发慌,她扯了扯涂望舒的衣角,还有些颤抖地说:“孩子,不要硬碰硬,快走。”说完又环顾了一圈围观的众人,焦急地大喊:“各位,你们谁报个警?你们谁快报个警啊。”
周围人凑着热闹拿手机录像,一两个反应过来的路人马上报了警。
涂望舒手放在涂绘背部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姑姑,你放心,相信我,我肯定没事。”
说完,涂望舒拿着擀面杖,朝地面狠狠砸去,空气中爆出一声巨响,众人一惊,齐刷刷地面露惊诧地盯着这个拿着擀面杖的孩子。
明明拿着擀面杖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在场的人却感受不到他丝毫的可笑,尤其是对面那三个混混,涂望舒那一瞬间的发狠让他们背部一凉。
“一起来?”涂望舒的话冰冷而狂妄。
为首的还在发愣的矮小男人瞬间回过神,涂望舒话里的讥讽和不屑让他感到羞辱,他眼睛突然变得通红,“卧槽,还等什么呢?!你们俩直接给我上!”
“好嘞,六哥。”那两个满脸肥肉的男人面露凶光,两双大脚重重踏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等等。”涂望舒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被称作六哥的矮小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窃喜,嚣张地说:“怎么?怕了?”
谁知面前样貌出挑的少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众人看着他自顾自从衣领上把那副墨镜取下来戴上,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只黑色口罩戴上,他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
众人:……
“……你踏马有病吧。”六哥的嚣张此时僵在脸上。
这一顿操作把六哥看呆了,下一秒,六哥暴怒,脖子上青筋爆裂,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他冲着面前高挑的少年吼道:“你特么瞧不起谁呢?赶紧上!给我把他打趴下!”
两个满身肥肉的男人一前一后直直地朝涂望舒奔去,他们冲起来速度并不慢,几个呼吸间就已来到涂望舒面前。
涂望舒猛地闪到一侧,突然的爆发速度让人始料不及,两人一时看不清涂望舒的动作,双双愣了一秒。
就这一秒,他们眼睁睁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年的手使劲一挥,擀面杖结结实实地冲撞到其中一个肥胖男人脸上的横肉,那男人被打的惯性朝一边到去,暴露了身后冲上来的另一堆横肉,涂望舒往前冲了几步,抬起擀面杖冲男人头上一砸,弯膝撞上他的肋骨。
终于倒了一个,涂望舒稍稍喘了口气,突然听到身后涂绘的惊呼,骤然感觉肩膀一痛。最开始被打到一边的肥胖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粗大的木棍,朝涂望舒肩上砸去。
“小心!”不远处,涂绘一直紧紧盯着涂望舒的身影,猛然看到他被打,控制不住叫了一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涂望舒被砸的一个踉跄,转身憋着一股劲直肘打中肥胖男人的鼻梁,那男人鼻梁一阵剧痛,捂着鼻子在地上边嚎边扭动,一身肥肉看得让人恶心。
六哥目瞪口呆得看着面前清瘦的少年,比起瘦弱,他更在意的是少年就算被口罩遮挡着也隐隐浮现的冷漠和沉稳,还有打架时一招一式中流露的狠戾,不管单挑出来哪一样,都绝不是城市中娇养的祖国花朵所该拥有的。
“你……你!”六哥抖着手指着涂望舒,叭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涂望舒走回姑姑身边歇了会儿,声音阴郁暗哑:“……滚过来。”
六哥两条腿软了软,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到涂望舒面前,一张青白交加的脸上努力堆出一抹讨好,“您您您……有什么事吩咐吗?”
“我问你,你是不是这一片收保护费的老大?”
“是是是。”
“是这两人先冲过来打我的,对不对?”
“对对对。”
涂望舒又指着一地被砸的不成形的餐具和木桌,问:“这些,是不是你带人来砸的?”
“是是是。”
“那你赔还是不赔?”
六哥默了几秒,看了一眼遮着脸的涂望舒,忙说:“赔赔赔,我当然赔。”
涂望舒点点头,伸出背在身后拿着手机的手,按了几下放到涂绘怀里,抬头盯着六哥说:“你刚刚说的我都录音了,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等着警察来吧。”
六哥一愣,撒腿就想跑,被围观的几个壮汉牢牢堵住。两个躺在地上的跟班也被几个热心肠的男人架着。
涂望舒朝他们瞥了一眼,不由得冷哼一声。
涂绘心疼地轻摸了摸涂望舒被砸的肩膀,说:“孩子,你现在赶紧回学校去,我在这里等警察就好,你先回学校!”
“姑姑,我打架斗殴了,我们也是要一起去警察局说明情况的。”涂望舒轻声解释道。
“不不不,我的手机被砸坏了,老师联系不到我,你又没去,他们肯定也着急!今天是你转学的第一天,你必须去。”涂绘语气很坚决,看不到涂望舒的表情,她探手想将涂望舒脸上的墨镜摘掉,涂望舒不漏痕迹地微微侧身,躲开了。
他想了想,站起来找到刚刚报警的其中一个姐姐,请她帮忙照看一下姑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这才放心地说:“好,那我先回学校说明一下情况,等我来找你。”
涂望舒把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推着车走了一段距离,远得让涂绘众人看不到他的身影时又停下来。
他抬手慢慢把墨镜和口罩摘下,墨镜下的眼睛红红的,口罩的上半截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他转身找了个垃圾桶把打湿的口罩丢掉,若无其事地踩着轮子又朝学校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