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得看明⽩。”
何九华解扣⼦的⼿⼀滞,尚九熙的⼿便伸了过来,把⼤褂脱下来后轻轻把⼈抱进怀⾥,两
个⼈隔着薄薄的⾥⾐,连对⽅的⼼跳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轻吻怀中⼈的脸颊,柔声道,“你
呀,就是个操⼼的命。”
何九华回抱他,下巴抵在尚九熙的肩膀,抱着爱⼈的时候总能让他⽆⽐⼼安。
“活在泥泞⾥的⼈,最害怕的不是⿊暗,是阳光。”
秦霄贤活在⿊暗⾥⼋年,还能有什么⽐这更可怕的?他曾经说过,他最真实的⼀⾯是粉丝
们都不想看到的。
他今年⼆⼗⼆岁,患抑郁症的第⼋年,遇⻅胖哥哥的第六年。
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秦凯旋,才背着发⼩从医院⾥跑出来,⼿腕上包着厚厚的⼀层纱
布,那天是他第三次⾃杀失败,被发⼩从⻤⻔关给拉了回来。
秦凯旋喜欢曲艺,⾃⼩就跟着电视⾥听各出戏曲,他从医院跑出来后第⼀次买票去了梨
园,听的是⼀出京剧《墙头⻢上》,那时候的票真真⼉是好买,什么座位都能挑,他买的是⼆
楼的侧包,是最好的视⻆。
戏已经开唱了好⼀会⼉,有位胖胖的先⽣姗姗来迟,⼆楼的包厢上,秦凯旋第⼀眼就看⻅
了弯着身⼦往第⼀排⾛过去的胖先⽣,看得出来胖先⽣是个真戏迷,每次⿎掌叫好都是第⼀个
开⼝的。
他笑得憨厚,眉眼都弯成⼀条线,秦凯旋第⼀眼却定住了,他家境优越,打⼩⻅过的俊男
美⼥不在少数,胖先⽣的⻓相不是很帅⽓,却是他⻅过,笑得最舒⼼的。
秦凯旋从袋⼦⾥掏出精致的盒⼦,⾥⾯静静躺着⼀只纯⾦的镯⼦,原本是他给姐姐买的,
此刻被他拿布包着扔上了台⼦。
饶是演员们都懵住了,现在不⽐古时候,⼤户⼈家的⼩姐姨太太往台上扔珠⽟⾦银的做法
早就没有过了,园⼦⾥⼀下⼦就静了下来,观众们纷纷往⼆楼的包厢上瞅,想看看是哪个出⼿
阔绰的有钱⼈。
胖先⽣也回头望去,四⽬相接那⼀刻,秦凯旋就知道,遇⻅这⼈不是他的幸运,是灾难。
墙头⻢上遥相顾,⼀⻅知君即断肠。
他就是照进秦凯旋⿊暗世界中的⼀束光,是救赎,也是灾难,秦凯旋⼼知肚明,可他还是
陷进去了,如⻜蛾扑⽕,义⽆反顾。
秦霄贤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他似乎是梦⻅了第⼀次⻅到胖哥哥的场景,醒来时嘴⻆都是噙着笑的,可⼀打眼往四周看了看,那笑就收了回去。
他怎么忘记了,胖哥哥回家去陪媳妇了
“饿不饿?”
秦霄贤点点头,从沙发上爬起来,尚九熙已经把外卖摆在了茶⼏上,筷⼦都是撕了包装给
递过来的。
“吃完了早点⼉回去睡觉吧,别⽼瞎折腾了。”
秦霄贤没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得去蹦迪?”
秦霄贤安静吃着菜,不急不慢地开⼝,“回去了也睡不着,九华把安眠药给扔了。”
尚九熙看向何九华,后者冲他⽆奈地耸了耸肩,分明在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尚九熙想了
想,也对,⼩屁孩⼉也不是没吃安眠药⾃杀过,那玩意⼉在他家就是个定时炸弹。
秦霄贤这⼈⽭盾,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渴望什么。
他喜欢看⼈笑,看各种各样的⼈笑,可他不会笑,多年的抑郁症让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
兴趣来,他笑不出,也不懂该如何去笑。为了去学习那些真⼼的笑容,他去现场听相声,去夜
店蹦迪,去听戏曲。他想离胖哥哥近些,报考了德云社。
他⽆数次对着镜⼦发笑,却⽐哭还难看,多少个寂静⽆声的夜⾥,他⼀拳砸碎了厕所的镜
⼦,第⼆天⼜缠着纱布去上班,每次都要抹上厚厚的遮瑕才能上台。
妈妈从⼩就说他眼睛很亮,笑起来好看,粉丝们也说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盛着满天星
河。可他⾃⼰知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台上的举动,哪能当真了去。
因为⼿上总有伤,后来何九华⾃作主张去他家把所有的镜⼦都拆了,连带着把厨房都给扫
荡⼀空,连把⽔果⼑都没留下,甚⾄把他的安眠药都给扔了。
孙九⾹结婚的时候,秦霄贤没去参加,拽着何九华去烧烤店⾥喝酒,⼀边吃最辣的烤辣椒
和⼤蒜,⼀边不停地灌酒,尚九熙赶到的时候俩⼈已经喝完整整两箱了,秦霄贤趴在桌⼦上哼
哼唧唧地叫着孙九⾹的名字。
两⼈不放⼼他,好不容易把⼩孩⼉送到家,也就是⼀会⼉没看住的功夫,秦霄贤就吞了⼀
⽚头孢,把⼈送到医院的时候,尚九熙何九华被吓得全身都是汗,⼀刻都不敢放松警惕,直到
秦霄贤完好⽆损地被推了出来,何九华直接就累倒了。
然⽽这些,他的胖哥哥都不知道。
“我都想掐死他⼉⼦。”
秦霄贤在台上笑着说,“早上六七点钟,我才刚刚⼊睡啊!”
“你净跟你弟弟吃醋。”
秦霄贤装作低头轻笑的模样,⼤褂的袖⼝捂着嘴,眼中的笑意也褪去了,纤 ⻓的睫⽑扑闪着,皱起了眉头。
我要是有资格和他吃醋就好了,我得不到的爱,他却⽣来就有。
可是他⼜真的喜欢嘟嘟。胖哥哥的孩⼦,他⾃然是喜欢的。
所以台上打趣说要掐死孙宇航,私下⾥却对他好的不得了,⼩娃娃模样像极了胖哥哥,可
爱憨厚。
“嘟嘟,嘟嘟啊,嘟嘟~”他⼜⼀次抱着孙九⾹的⼿机,视频那头的⼩家伙⼉咧着嘴笑,胖乎
乎的⼩⼿想要隔着屏幕去摸他,⼩⼩的⼿掌覆在摄像头上,画⾯⼀⿊⼀亮的。
“他喜欢你。”孙九⾹看着这温馨的画⾯,笑着说。
秦霄贤愣了愣,冲他哥咧嘴笑了笑,“喜欢能咋啊,难不成让我当他后爹?”
“去去去,你还想抢我媳妇⼉是咋的?”
我想抢你。
秦霄贤⼼⾥陡然地疼。
“哥,我饿了。”他挤出⼀个笑来,挽上孙九⾹的胳膊。如今他已经能够⾃如地换上⼀张笑
脸,⽐川剧的变脸还快。
“吃什么?”孙九⾹习惯了⼩孩⼉撒娇,也任由他抱着⾃⼰不撒⼿。
“炸灌肠!”
“好。”从后台的礼物堆⼉⾥找了个⽪卡丘的帽⼦,孙九⾹给⼩孩⼉戴上,两个⼩揪揪很是
可爱。
孙九⾹偷偷看了⼀眼⻔外,⼜转身回来了,“旋⼉啊,外边粉丝太多了,出去也是被跟着,
还是点外卖吧。”
“听哥的!”
谁知道当天下午收到⼀条微信,外卖还没到,两⼈就被师⽗给叫⾛了。
“昨天节⽬单⾥没有我们俩,其实我俩是去玫瑰园⼉跪了⼀下午。”
第⼆天刷视频的时候看到了这个,视频⾥的孙九⾹拿那件事当个包袱抖了出来,可实际上
是在保护他,秦霄贤听得出来,⼼下暖意横流。
他⼜想起来昨天去听师⽗的指导,末了师⽗把他留下,笑着递给他⼀把扇⼦。扇⾯上是师
⽗亲⾃题的字——万象归春。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笑起来⽐哭还难看,现在倒是学会怎么笑了,却也不⻅⼏分真⼼快活,当初求着我要孙九⾹做搭档,后悔吗?”
秦霄贤⼀瞬不瞬地看着师⽗,眼睛越发地红,竟流出泪来,他上前两步跪在师⽗跟前,“师
⽗。”
师⽗摸了⼀把他的头发,语重⼼⻓道,“你还年轻,总得看明⽩。”
这话和尚九熙说过的如出⼀辙。
秦霄贤何尝看不明⽩,可他纵身在峭壁间,孙九⾹是那陡崖上唯⼀⼀棵歪脖⼦树,他若是
想⽣,只能依靠孙九⾹。
我始终相信,这世间有⼀个温暖的⼈,只为我悲喜,为我阻挡⼈间的锋利。我希望那个⼈
是孙九⾹,也只能是孙九⾹,除此之外,再⽆他⼈。
“出⻔戴个⼝罩吧,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
知他者,先⽣矣。
从那以后,秦霄贤出⻔戴上了⼝罩,身上“⽣⼈勿近”的⽓场便散发出来,粉丝们都在说,
秦霄贤眸⾥的光黯淡了。殊不知,他眼⾥从未有过光。
可他依旧是爱和胖哥哥撒娇的⼩孩⼉,总是抱着胖哥哥的胳膊把脸塞进他的肩膀。
“我不喜欢你。”他在台上笑着说。
我爱你,秦霄贤在⼼底悄悄说道,压抑进⼼脏最⾥层,不肯泄露出来⼀分⼀毫。
“我也不喜欢你!”就像是⼩时候孩⼦们吵架,互相赌⽓说不喜欢对⽅的⽓话,秦霄贤下意
识地揪紧了胸前的⼤褂料⼦。
疼。
台上的话当不得真,他却⼀再往⼼⾥去了,连孙九⾹唤他夫⼈时他⼼⾥都在默默答应着。
秦霄贤的脸⾊看起来不好,趁着观众⿎掌的间隙,孙九⾹偷偷凑过来问了⼀句,眼中隐隐
的担⼼,“怎么了旋⼉?是不是不舒服?”
别靠近我。
“没事⼉。”他笑着摇摇头,不留痕迹地躲开了伸过来的⼿。
⽇⼦⼀如往常地过,⽩⽇⾥去园⼦演出,晚上拽着何九华去夜店蹦迪,直到凌晨再回家睡
觉,⼀天到晚除了在剧场演出再也没⻅到孙九⾹。
⼀过⽉余,即将轮到他们去哈尔滨演出,秦霄贤照例在夜店流连,这回拽着的,是⼆哥刘
筱亭。
微信收到两条消息,秦霄贤⼀看是胖哥哥发过来的,特地跑去厕所,隔绝了嘈杂的⾳乐声,孙九⾹的声⾳在⽿边娓娓传来。
“旋⼉啊,领导让我去⻘年队助演,下周的哈尔滨去不了了,正好九泰去旅游了,你和⼆哥
暂时搭⼀搭吧,正好我也能在家陪陪⽼婆孩⼦。”
如果没有最后⼀句,秦霄贤⼤概是可以笑着听完的。他呆滞了许久,才发了⼀个“好”字过
去。
“旋⼉!”⼆哥在厕所⻔⼝喊他。
“来啦!”
在哈尔滨⼀连演了⼀个多星期,秦霄贤的⽣活⼀成不变,只不过少了孙九⾹⽽已。不就是
少了⼀个孙九⾹嘛,我有发⼩和姐姐送的⽪卡丘,我有贴了⼤电耗⼦的路⻁,我有我⼼爱的正
宗东北烤冷⾯……
我只是没有孙九⾹。
秦霄贤⼜开始吃安眠药⼊睡,⼀连两个星期,不吃便⽆法⼊睡。
才下了晚场,秦霄贤坐在休息室⾥刷微博,看到孙宇航的微博刚更新了⼀张图⽚,⼩家伙
趴在⼩船的⽅向盘上,⼀只胖乎乎的⾁⼿扶着他,秦霄贤⼀眼就看出来是孙九⾹。
孙宇航的微博⼀直是九⾹媳妇看着,孙九⾹果然是回家陪⽼婆孩⼦了,⼀家三⼝,真是温
馨。
他兴致恹恹地早早结束了晚上的活动,回宿舍连澡都没洗就躺进了被窝,他累得很,不管是
身上还是⼼上。
——没事⼉,放⼼,踏实住了,有我在呢。
——孙⻔秦⽒。
——我搭档是⼀傻⼦!
——这是我搭档!我想摸就摸!
——这叫铃铛,宝⻉⼉!
“旋⼉!旋⼉!”
秦霄贤努⼒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哥的脸凑过来,⼩⿊⼩⼦⼀脸的焦急,他才发觉⾃⼰
浑身是汗,身上⼀点⼉⼒⽓都没有。刘筱亭洗了澡出来就看⻅秦霄贤满头是汗在床上发抖,可
是宿舍明明开着空调,这⼈像是做了噩梦,脸⾊苍⽩得可怕,吓了他⼀跳。
“⼆哥,我疼。”被⼦⾥的⼿紧紧捂着胸⼝的⾐料,秦霄贤⼼⾥疼,特别疼,就像⼼⼝被捅了一刀,“哪⼉疼?你别急,我们去医院!我们⻢上去医院!”
刘筱亭说着就要去拿⻋钥匙,被秦霄贤紧紧拉住,他⼀双眼睛半眯着,⼀⾏泪便落了下
来,“我想死。”
“你胡说什么!”
屋⾥的灯光刺眼,他伸出⼿挡在眼前,灯光从指缝中落到他的脸上,秦霄贤讽刺地笑,“这
世上哪有什么阳光,都是引诱⼈跌落深渊的毒药罢了。”
左右是我年少⽆知,⼤梦过⼀场罢了。
我早知道那是灾难,可我⽢之如饴,万丈深渊如何,粉身碎⻣如何,我跳了,就没指望能
活。
既然光熄灭了,⼈也该跌回深渊去,重重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