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盈在中午十二点左右醒过来,今天没有她的轮班,所以她也就不紧不慢地下床洗了漱,在煎鸡蛋的时候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让她的心里一紧。
不会是锦山组找上门灭口来了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水清盈活络了一下酸痛的骨头,拿了把水果刀贴近猫眼屏息望去——
是一位穿着破旧夹克衫的小女生。
……谁啊,自家弟弟的朋友么?这么想着,水清盈打开了门,那位穿着夹克衫,额前挑染了黄色碎发的女生看见了她之后当场愣在原地。
“请问你是找火野……”
“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清盈的话还没说完,夹克衫女生就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伤心地尖叫起来,她后退了两步,分贝高到水清盈觉得天花板都在随之震颤:
“火野君你这个负心汉!!”
“……”
“这么多天不去找我原来是因为你交了女朋友——”
“…姑娘…我不是他的……”
“明明已经有我了,竟然还出去沾花惹草…呜呜呜呜……”
“……我是火野正太郎的姐姐。”
“呜呜呜呜呜——
……
……
……
诶?”
……
在解除了这场因为误会引起的闹剧后,本能爱一扫刚刚无理取闹的太妹样儿,红着脸端正地坐在桌前等待着水清盈为了她特意多煮的那份鸡蛋面。
是火野君传说中的老姐诶,那个能让如野马般狂傲不羁的火野君每周乖乖按时打电话汇报工作的传说中的女人!火野君口中的“校花级别”的美女!这样子在心里虚构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水清盈的伟岸形象,本能爱懊恼地拽了拽自己额前染着的那撮翘起来的叛逆黄毛——火野君的姐姐会很讨厌她这种混混做派吧……说不定姐姐还会跟火野说以后不要和她在一起玩儿,那火野君肯定会听姐姐的话毅然决然地抛弃她然后……
“请用餐。”
水清盈将两份简单的火腿鸡蛋面端到桌子上,自己也在本能爱的对面坐下,她吹了吹面,一抬头发现后者正在紧张地盯着她看。
……这孩子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表现得这么反常啊……
“怎么了?本能小姐,面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是不是……那,多谢款待!”说着,结束了无聊幻想的本能爱端起了碗筷。
……
见识了那略显男人的吃面方法后,在本能爱本人的强烈要求下,水清盈便把火野正太郎失踪的情况向他进行了粗略的说明。
“怎么会这样……火野君……”
“我这次来神室町就是想找到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活要见人,死要——
“那有眉目了吗?”
“……”沉默代替了水清盈的回答。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水清姐要不要去花屋碰碰运气?”
“花屋?”
“是处于神室町黑白两道中间的情报贩子啦,他们掌握着神室町九成的监控摄像头,说不定能在那发现点什么!但报酬费用……”
……
“水清小姐~~~”
隔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锦山组的舍弟头江口实提着一包礼物来“钱瑰”点名找水清盈。
“请问您是…”
“水清小姐您好!我是锦山组的江口实。”
水清盈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是锦山组的人,那天晚上,当她被水岛的刀刃抵着动脉的时候,他表现得尤为紧张。
总的来说,这位少年和那个冷血的锦山组组长完全不同。
“哦…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大让我把这个送给你,”江口将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水清盈的身前:
“说是那天让你受到惊吓的‘赔礼’。”
……哈?
在半强迫地收下了礼物,又说了几句好话打发走江口之后,原本应该是在蹲厕的前辈如香港记者般“噌”得一下出现在了水清盈的身边。
“小水清~刚刚给你送礼的是锦山组的人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哎呀呀~!不愧是小水清,做到了我们都没有做到的事!只几天的功夫就和那个冷血组长打好了关系!”
“…你想多了,前辈。这只是刚刚那孩子以个人名义送我的礼物,和锦山组的组长没有关系。”
“诶~是这样啊~”
“是啊。你之前也说,混黑道的大人物们可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交好的,对于他们,我躲都来不及呢。”
“唔……说的也是。”
在随便胡乱编造理由加之甩锅给江口搪塞了前辈超级八卦的心态后,水清盈看着礼盒又皱起了眉。
果然锦山彰最担心的还是她的口风吧。这次派人来送了东西,还是想给点甜头让她把嘴紧紧地闭上,不过既然锦山彰能够客客气气地给自己送礼而不是直接找人灭口,说明他还没有随便就让一个人从神室町悄无声息地消失的手段和权利。
软硬兼施吗?要敢把这种事情抖落出去,锦山组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水清盈这么想着,下意识提了提领口遮住刀的刮伤。她可一点儿也不想见识拥有百年黑道基业的东城会的“硬手段”,如果不到危及生命的利益关头,她会把这个秘密吞到肚子里去,永远永远不会吐出来。
……
因为另一位前辈的父亲生病临时请假,所以今天换到了水清盈值晚班,在下班之前,佐仓前辈便拉着她的手再次挽留她在店内休息,因为最近的神室町……似乎被卷进了帮派内斗的“漩涡”。
但水清盈还是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心态婉拒了前辈的好意,打卡下班。
……
水清盈后悔了。
她突然觉得她就应该听前辈的话在钱瑰过夜的。
现在的状况是——
她亲眼目睹了凶杀现场。
混杂着鲜血与污泥的黄黑色条纹领带被黑夜与灯光一分为二,冰冷崭新的黑漆皮鞋堵住被害者的口腔,微弱地呜咽随着夜风一起融化在这寂静的夜里。
黑暗中凶手刺眼的白色西装倒映在水清盈因惊恐而急剧收缩的瞳仁里,她背光而立,身处在小巷中的男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在对方挪动脚步之前,水清盈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她的双腿一刻也不停歇地摆动,万幸的是她的大脑还是清醒的,能够控制住冲刺的方向。
水清盈狂奔回了住宅区,在自家楼前故意放慢了脚步,她留了个心眼,扶着第二栋房子的楼梯上了最顶层,然后从年久失修的逃生通道又绕回到了位于第三栋的家里。
她颤抖着对了好几次门锁才费劲地挂上了门,捂着剧烈的心跳托着疲软了的双腿,连灯都没敢开就跑到窗户边上躲起来看白西装跟没跟过来。
夜幕之下,那个面容晦暗的白西装男人进去了第二栋房子,过了一会儿匆匆下楼,消失在了街口的阴影之中。
松了口气的水清盈在椅子上静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她现在甚至开始觉得……自从来到神室町,自己就没碰见过什么好事儿。那条黄黑色的领带无疑是水岛的,而杀他的那个人穿着一身和锦山彰极为相似的白西装。巧合的是,她看到了他的脸,很明显不是锦山彰。
白西装迟早查到她的住址,她会被灭口吗?会像锦山彰说的那样被做成人柱嵌在钢筋管道里?
这样消极了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振作了起来,拿出手机拨通了钱瑰店长的电话。
「莫西莫西。水清,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店长,我想和您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另外,我需要锦山组事务所的地址,抱歉最近一直在麻烦您,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拜托您了。”
一夜无眠。
……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锦山彰就接到了事务所的电话,在得知了水岛死亡的消息后,他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顿时冷汗淋湿了衬衣,睡意全无。
洗漱之后,他通知了江口给他带早饭,便匆匆忙忙地开车前往了自己的事务所。
“大哥,本部的人快把咱们的电话打炸了。”
一进屋,若头辅佐便快速来到了锦山彰的身边,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小心地说道:
“就连风间组长也…”
“水岛的尸体是在哪被发现的?”
“在江边打捞上来的…警方已经把那附近一带都封锁了。”
“……”
在转椅上坐下,锦山彰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边听着若头辅佐带来的信息,边想着向本部报告的措辞。
事情的大概就是,因为锦山彰铁腕的社交手段和对组员的调教有方,每年上缴给东城会本部的利润并不算少的缘故,原本坚决抵制内斗的本部对于这几年锦山组和水岛组长期的利益争斗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状态,直到前天锦山彰利用了一点手段成功把水岛组的地皮完全吞并,水岛组解散,水岛成了光杆司令,这持续了好几年的斗争才算彻底结束。
所谓放到搅拌机里做成人柱也只是想让水岛放开人质的手段而已,随便让人消失什么的只不过是他们黑道吓唬人的常用说辞,要知道,这种事情处理起来相当麻烦,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了小尾巴,来自政府和东城会的双重压力任谁也逃脱不了。
问题是现在官家的人先发现的尸体,警方那边又一致认为是最近和他有冲突的锦山组暗中做掉的,作为锦山组组长的锦山彰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除非凭空给他变出个证人,否则这件事真的不好收场。
锦山彰硬着头皮给本部去了电话,上边人的意思是这样的:这事今天早上第一时间就上了新闻,引起的轰动虽然不算大但足够某些隐藏在暗处想要抓住东城会小辫子的人作文章了,在新闻发酵之前,锦山彰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否则他就得进监狱顶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在厕所闷着头连抽了四根烟,就在准备要抽第五根的时候,买完早饭回来的江口跑过来敲了敲门:
“老大,在吗?水清小姐要见您。”
“……谁?”
“就是你昨天要我去送礼物给她的水清盈,她…”
“不见。”
“您听我说完啊老大,她说可以给您提供帮助,就是…有关于‘昨晚’发生的事。”
“……”
……
锦山彰把一大早就等在事务所门口的水清盈请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把所有相关人员都留在了门外。
“坐,水清小姐。”
水清盈在他的对面落座,目光接触到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早饭时,微微一顿:
“锦山先生如果饿了,可以边吃早饭边谈,我不介意。”
“谢谢,我不饿。”他哪有时间饿,他吓都吓饱了。
锦山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她的妆容一如初见般淡泊典雅,脸上也完全不见那天晚上面对他时的慌张,唯一有些明显的,是那粉底也盖不住的黑眼圈。
“请。”
锦山彰给她倒了一杯龙井,他并不急着发问,即便这事已经火烧眉毛他也不想让自己处于更加被动的局面,待到合适的时机抛出橄榄枝,是他一直所遵守并执行的。
“谢谢。”
水清盈却不似他那般老谋深算,她并不想打太极,她所要的东西也并不是锦山彰承担不起的。
“水清小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失眠了?”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锦山先生。今早的新闻大家都看到了,我也就更加确信……昨晚所见的,是水岛本人。”
“……!”
锦山彰靠在椅背上,故意做了个“放松”的姿态:
“请讲吧,水清小姐。我对你‘奇幻’的经历……真的很感兴趣。”
在水清盈简单讲述了昨晚的经历后,再结合新闻没有报道出来却与本部电话里所说的种种信息一一吻合的细节来看,锦山彰更加确信了这不是水清盈凭空编造出来的故事。
……这家伙还真是有够倒霉的啊,每次下班都会碰上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在心里这样感慨了一下。
“看在我一大早就打车赶来事务所的份上,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条件吧,锦山先生。”
“…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作为目击证人出庭为锦山组作证,配合你们的调查取证。但在这件事彻底了结之前,锦山组必须完全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这是其一。”
说到这儿,水清盈并没有等锦山彰做出什么反应,又接着道:
“第二…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想借锦山组的人脉帮忙找一个人。具体的细节,我想要等去了花屋后再细说。”
花屋?
水清盈的第二个条件倒让锦山彰颇感意外,一般而言,是很少有普通人得知花屋那种处于灰白地带的情报贩子的存在的。
“就这些?”
“是的,锦山先生。”
“为什么想和我交易?”
“自保罢了。虽然我也很不想被卷入到黑道漩涡中…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得积极寻找解决办法,消极逃避永远都不会解决问题。这是我的信条。”
……
所幸锦山彰和水清盈相对来说都是爽快人。他们俩谈了约摸一个小时便敲定了方案,拟出合约签了字,并说好了今天的行程——
先去警局做个备案登记,然后送水清盈去花屋把她的事办完,这之后便等二次作证和实地取证了。
做完这些的锦山彰放下打印好的合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就看到了——
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的早饭。
啊,饭冷掉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