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山彰好久没亲自开过车了,这让他想起了发生在多年前一些事情。那些久远的、美好或者痛苦的记忆早就已经随着妹妹的死被扔在角落里落了灰,那份混杂着悔恨与愧疚的复杂情感如挥之不去的诡异魅影一样一直伴随锦山彰的身边折磨着他,他不想,不敢去轻易地触碰。
终于,车子在水清盈家的楼下停住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寂静的车内此时鸦雀无声。坐在驾驶座的锦山彰看着远方没有出声,长期从事服务业工作的水清盈很轻易地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她习惯性地想要去关切他,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他的反应和今天上午从睡梦中苏醒的自己太像了,都是被无法释怀的苦涩过往缠住了的可怜人,她生怕因为不了解他的过去而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刺激到他,也许此刻只要让他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就好了。
感觉到自己平复了许多,锦山彰歪着身子探到副驾驶的夹盒里抽出纸和笔,写了电话转身递给水清盈:
“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找到你家,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打给我。”
见锦山彰恢复了正常,水清盈也放下心来,她道了谢,收拾了自己的包准备下车。
“等等。”
锦山彰却在此刻叫住了水清盈,他眯着眼,警惕地看向窗外几经风霜的矮楼,问她:
“你住几楼?”
“二楼,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锦山彰说着,从夹盒里掏出把小刀别在了腰上,他拧动车把手:“我送你上去。”
……
二人一前一后地踏上年久失修的楼梯,破旧的楼梯扶手随着松动的水泥焊接处传来的压力发出吱吱呀呀的诡谲响声。黑暗中的水清盈莫名紧张了起来,她憋着一口气,跟在锦山彰的身后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楼。
到达二楼后,锦山彰没有说话,他把手按在腰间的小刀上,又朝门口扬了扬头,水清盈则心领神会得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随着栅栏与并不牢固的铁皮门被依次打开,在见到房间里的情节时,水清盈顿时汗毛直立,她下意识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叫出声,又踉跄着后退几步狼狈地撞到了锦山彰的身上。
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满屋狼藉,衣服、日历、被子、玻璃杯,所有目光所及之物都被混合着木屑的残渣狂乱地搅合、堆积在房间的中央,在这团被人为垒起来的“土堆”之上,只有一台小夜灯正忽明忽暗地散发着幽冷的寒光。
——这是“警告”。
见到这幅骇人场景的锦山彰小心翼翼地扫视了整个房间,在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总算松了口气。在道上混的家伙们能做出这种恶趣味的小惊喜他倒是没太意外,只是面对这样冲击的水清盈此时正背靠在自己的身上止不住得颤抖着,捂住的嘴里发出濒临崩溃的细密呜咽。
锦山彰深知不该对一个普通人要求太高,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住她的左肩,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别怕,屋里没人。我们先下楼再说吧。”
水清盈的情况没有因为锦山彰的话发生任何好转,她的身体就像是被刺激到了命门似的由颤抖逐渐转变为剧烈的抽搐,同时开始小口抽噎着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所幸最后的理智还绷在弦上,她扶住锦山彰的肩膀,半靠在他的身上被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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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完美无缺的水清盈有两个绝对的致命点。一旦触发,来自心理的巨量压力会使身体在短时间内不自觉地抽搐窒息。
一,是自母亲死后,她无法承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二,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随意地触犯、侵入与破坏。
往日给予自己安全感的住所里随随便便就进了个陌生人还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这样的冲击就好比自己的心理防线被无底线地入侵,对于童年并不美好的水清盈来说,这比自己亲眼目睹了凶杀案还令人崩溃。
半开着的车窗外的冬夜冷风吹得她彻骨冰冷,坐在副驾驶上的水清盈用额头抵着车前的案台,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想要使自己的身体快点冷静下来。
“……”
锦山彰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他身边面如死灰的水清盈,她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像在楼上那样糟糕了,刚刚的她就像是被触碰了禁忌的开关,要是晚一点下来,他真怕她就那样窒息晕死过去了。
…………
锦山彰在四丁目酒店的前台开了间高级客房,然后顺手买了杯刚做出来的珍珠奶茶,拿着房卡走向半趴在公共用餐区桌子上的水清盈。
“好点了吗。”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把奶茶递了过去。
“……锦山先生,”
接过奶茶的水清盈缓缓抬头轻声唤他,看起来似乎是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她的碎发稍有些凌乱地垂落到额前,使她整个人的形象一下子柔软了几十倍——锦山彰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水清盈,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八面玲珑的职场高手——即便被黑道拿刀抵着脖子还能绝地还击,与他四目相对时,对他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依旧不卑不亢的强势独立的女性。
而现在的水清盈卸去了往常那身敏感锐利的防备,她黑色的西装外套半搭在肩膀上,里面勾勒着曼妙丰盈球体的白衬衫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况且她因为刚刚剧烈的生理反应而使自己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窘迫的淡红,目光也变得似姣花照水般温柔真诚。
“抱歉…刚刚失态了。谢谢你能陪着我。”
她意外的坦率,而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说话时没有再使用“您”的敬语,这反而更加巧妙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喜欢美丽动人又楚楚可怜的女孩子的。当然——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这其中的外貌因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相由心生,外表就像是一面反应内心真实想法的镜子。对于敏感且善于观察又或者是经验老道的家伙们来说,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往往只通过面相就能够基本判定他们都拥有着什么心性。
锦山彰见过、玩过的漂亮女人不少,但水清盈的那份独特的媚人柔软中带着一份不落卑亢的、清冷的优雅感,像只被顺了毛的猫一样惹得他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阵怜爱之情。
他第一次有些心虚地错开了与异性的对视,略显不自在地把房卡拿了出来给水清盈,语气也下意识地就温和起来:
“这家酒店有我朋友的融资,放心住吧。房间号408,明早我会让江口来接你。”
“谢谢,让你费心了。”
又一次没有使用敬语,看来水清盈对他的态度确实发生了一些正向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的两人结束了闲聊相互道了别。
正值热闹的夜晚,街上红灯酒绿的店铺陆陆续续地开张了,即便这边远远达不到天下一番的繁华,但真实的烟火气息确实填补了形形色色的人们空虚的内心。
站在酒店门口的锦山彰目送着水清盈进了电梯,这才迈出酒店点上了今天的第一支烟,忙碌了一天的疲惫身心因为烟草的香气得到了些许的抚慰。
在漆黑的夜色之下,他开车向事务所驶去。
TBC.
下章写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