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已经二十天了。
龙溟很惊讶于这些人的耐心。
他们居然还没有杀上门。
是在等御林军各自回营,宫中警戒放松再动手吧。
姜承和瑕,不愧是净天卫里出来的。
虽然胜利了,但龙溟心里的喜悦并没有他之前预计的那么大。
毫无惊喜的过程和结果固然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接近的,都离他越发遥远了。
龙幽回来后,自己去了幽禁皇室成员的冷宫,一句话也不说。他去看他,他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知道他大哥一定会这么做,提前自己进去了而已。
他还能怎么办?当初制定计划时,他们已经吵得够厉害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龙幽第一次和他拍了桌子。
“君王不能护民,民拥你何用?!”
“我正是为了护民,才不得不有所牺牲!不然他们继续这样入侵骚扰,死的人只会更多!”
“行了!我说不过你!你的大道理永远一套一套的!但是,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决不会赞成!”
他说完这些狠话就带兵南下了。
龙溟其实很意外,他这个弟弟,居然变得这么强。南方那一仗,他本没有那么大的目标,结果龙幽做到了,效果比他的计划还要好。
白苗人势力大损,再无力侵扰中原。蜀山五个高阶道长被擒,基本已不成气候。黑苗人夺回故土,与中原结成盟友,有她们监视南方,和白苗人互为掣肘,将来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已在我方手中。
干得真是漂亮!
他从不愿轻易夸奖自己的弟弟,因为他害怕他就此满足。
但这一次,他必须承认,龙幽做到了他不曾做到过的事,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
他被放出来那天,好像也不怎么兴奋,只是那杆枪回到他手里时,眼睛亮了一下。
是因为那个耳环吗?
阿幽,真的长大了。
“你去保护舅舅吧,要寸步不离。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
舅舅确实有点不对劲。
得知姜承和瑕叛逃不知去向、唐风辞官归隐之后,他就开始闭门不出,净天卫的事也不管了,还对我说要培养阿幽接班,劝我赶快放他出来。
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听说他在府里每天都要支一张桌子,摆两副碗筷,吃饭喝酒品茶,似乎是在等谁来。
这可不太妙。我以前都和他最有默契,这次却读不懂他的心思了。
还有她。
她的努力不可谓不精彩,也不能算失败,至少那几个少主活了下来,至少胡人还是从她留下的缝隙逃掉了几千人。
但她依然很伤心。
她没能见到自己师伯的尸体,等她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到城里,谢沧行已经下葬了。
然后她又得知,蜀山的人已经被送进宫里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明知告诉她这些,会让他们之间本就不大的可能性变得愈发渺茫,可是他不想骗她。
至少这世上,他总得有一个可以不用带面具去相处的对象。
“我,知道了。”
她的脸色很平静。
他的心里却一紧。
这比她大发雷霆、痛哭失声、捶胸顿足还要让人绝望。
理智告诉他,他这辈子,多半是不会有皇后了。
“你为何还没走?”继续在夜里办公的他,凝视着黑暗中的身影。
“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龙溟。”凌波觉得自己要保持冷静比让她卖身去青楼还困难,但她还是忍住了。
白天她去见过几位师伯了。
回来后她一直没有去见他们。
不能说她心里对他们没有怨气。
而且她也不知该如何告知罡斩的死讯。
直到今天。
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她听到了御林军已经解散回营的消息?
还是有了预感,过了今夜或许就没机会了?
她无法忘记,草谷见到她时喜出望外的问寒问暖,也不会忘记,太武那有些愧疚又饱含关爱的眼神。
她更永远记得,得知那个消息时,一贫掌门眼中一瞬的落寞与悲伤。
“唉,天下之大,竟没人再和我志趣相投了。寂寞啊,活着真是越发无趣了。哈哈。”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草谷擦了一下眼角。
青石和玉书也停止了用自制的棋子在地面上画出的棋盘里自娱自乐的无聊行为。
太武低垂着头。
直到她悄然离开,那里依然寂静无声,甚至没人察觉她已经不在屋里了。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这个可恶的男人,总要把我拉回我压根不想回到的现实里。
“因为我知道,我杀不了你。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也不会走的。”
“看来你是觉得,这件事今晚就会发生了,不然你也不会去见他们。嗯,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不如,坐下一起等吧。”
“有刺客!”
“杀!”
外面传来一阵惊呼,接着又是兵器碰撞和喊杀的声音。
“看来不用等了。”凌波呼出一口气。
总算,可以解脱了。
······
“喂,倒泔水的。”侍卫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检查着泔水桶,“都干这活一个月了,你这桶就不能洗干净点?臭得要命!”
“泔水桶你还能指望它香啊?”旁边一个小助手嘟囔了一句。
“你这小畜生,怎么跟官爷说话呢?对不住,官爷,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多多包涵。”推着车的老太婆送上一点银两。
“嗯,”侍卫掂了掂分量,“进去吧。”
“嘻嘻,真是群笨蛋。”宫殿角落里,小蛮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敢说?差点就露馅了。”卸下伪装的海棠夫人一脸嗔怪,“几位,出来吧。”
水桶的底腹打开了,铁笔、凌音以及蜀山的其他几个弟子,还有苗疆自愿跟随而来的几名高手陆续鱼贯而出。
从上个月跟踪押解队伍到了京城,看到那五人进了宫,他们就开始筹划。
也是天公作美,正好负责给皇宫倒泔水的老头病倒了。于是他们就“顺理成章”接下这个差事。
海棠夫人是聪明的,她知道这个暗格瞒不过净天卫的人,所以根本没打算瞒,每次入宫都让他们检查。
一次两次他们会有戒心,可十次八次之后,人都会有惰性的。何况,桶里又那么臭。
不出所料,一切都有如计划般顺利。
“入宫这么多次,我已经观察到了他们关在哪里。我和小蛮用毒药迷晕守卫,你们进去救人——他们五个的兵器都带了吗?”
“都在这里了。”
“好,等救出他们五人,我们就去找凌波道长。我打听过了,她和龙溟相处得似乎不错,常在一起谈心,去皇帝寝宫找她应该没错。”
“姐姐。”凌音忍不住说出了口。
“放心吧,凌音道长,我们一定能救出所有人的。”
······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太武看着眼前犹如神兵天降的一干人等,气愤多于惊喜,“忘了我的交代吗?”
“太武师伯,现在我们来都来了。你们要是不走,这个险我们不就白冒了吗?”铁笔递给他们五个人的兵器,“怎么样?你们还能行吗?”
“嗯,他们大概是知道草谷师妹的厉害,也没敢给我们下毒。”
“好,那我们去救凌波师姐吧。”
“凌波?”五个人又沉默了。
“几位师伯,你们这是怎么了?”
“铁笔,你要有心理准备。凌波白天来过了,她告诉我们······”
“不!师傅!!!!!”
·······
“这里就是你说的暗门?”暮菖兰趴在草丛里小声问道。
“没错,专供净天卫出入。”姜承取出一张纸交到她手里,“进去后该怎么走,都画在上面了。你们要小心,虽说御林军不在了,但宫里面依然高手众多。还有龙溟,他也绝对是深藏不露,见到他之前要节省体力,尽量避免冲突。”
“知道,不劳提醒。”皇甫卓对他还是有怨气,“你还是赶紧去魔翳府上吧。夏侯和瑕两个人要对付魔翳已经有些吃力了。万一龙幽真如传言一样也在那里,就很危险了。”
“就你们三个能行吗?”
“别以为四大世家里只有你能打。”上官雅从袖子里取出暗器握于手心,“快去,不然我的漫天飞花伤到你,可不关我的事。”
“你们自己保重,天亮时约好的地方见。”
“快走吧,啰嗦。”
姜承一转身就没了踪影。
上官雅暗中运气,眼里只盯着目标。
冷静,要冷静。想想爹爹当初是怎么教我的。
塞耳勿听,唯闻风声。
闭眼勿观,唯见靶心。
天地混同,我心守一。
由心及眼,自气测风。
由眼及手,集力于腕。
腰胯为轴,扭身为矩。
无犹无豫,不思不言。
空心净情,灵台清明。
漫天飞花,例无虚发!
着!
“好样的!”看到门锁应声而落,守门侍卫也同时倒地,皇甫卓忍不住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亲,孩儿总算,没给你丢脸。
上官雅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两个冲在前面。”暮菖兰拔出断剑,“你在后面用暗器掩护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跟紧我。皇宫太大,落单很容易迷路。”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