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头发全白了,正迈着步子呢,看见一群人站在自己家门,不由一怔。
林柯看着他,像是看到许久以前。
手心似乎还有被佈满茧子的掌抚过的触感,那么真实,还存有余温,就像刚离别时那样。
恍如隔世。
他在敲门的那一刻,心里其实是害怕的。他怕敲门后,到了天荒地老都等不到门开,又或者,在他遍游四方的时候,那个看着他长大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这一生丢过太多东西,从以前丢在朋友家里的小布偶,到父母、妹妹,到爱人。
他以前可是金枝玉叶的宰相谪子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丢掉的布偶再买便是了,可必为这种小事发愁?
可他后来发现,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有的。
比如不再的年华,比如不返的生命。
所以现在,他想走过去,验证一下,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虚景罢了,是不是一碰,就会化成飞灰,消失在视线里。
可理智止住了他刚跨出的脚步,他几乎只呆了一瞬,而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嗑了个头。
他热泪盈眶,声音不住颤抖,
林柯师父...
颜翠容听到他这样唤,呼吸一促,猛地一回首。
她的双目顿时湿了,怔怔的站着,努力強压着情绪,不想在儿子面前露形。
那老头双唇微动,没走几步,已然老泪纵横,
曾渝柯儿...
他一面喊着,一面朝林柯跑过去。他跑得那样踉跄,只为了再瞧清楚那年轻的眉眼,险些没被地上的小石绊倒。
颜翠容立马走上前,搀扶着老头,一步一步把他带到林柯面前。
林柯跟本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就像个大小孩,头埋在地里,哭得肩膀一缩一缩的。
繁星想走上去扶,却被郭逸拦住了。
老头蹲下,那满是沧桑的手掌抚过林柯的黑发,像是抚着许久未见的孩子,每一下都蕴含着经了十几年的每一寸思念。
他又哭又笑,不知是悲是喜。声线颤抖,未曾想竟暗哑了不少,
曾渝别跪了... 让师父... 好好瞧瞧你...
林柯仰起身,滕出双手,用手背拭掉脸上的泪水,却把长大了的脸孔尽数遮住了。
他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他其实想跟师父说,他这些年过得很差,有时候还要把剑峰指着野狗,讨那半块发霉的干面包。
可是话到嘴边,又噎回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當年那個把意气风发写在脸上的少年,在经过现实残酷的碾压后,变得何等的憔悴与失意。
他只能把那些过得不好的痕迹遮掉。
岁月捂住了那张想要哭诉的嘴巴。
老头展臂抱住他,眼泪横流,哄小孩般拍着他的后背。
可他自己也哭得像個小孩。
浮云替他们揉碎了凶猛的烈日,只放下薄薄的一层碎影,盖在他们背上,似是轻叹这对师徒不易的离合。
他们抱着对方哭得肝肠寸断,就像抱着自己珍贵的回忆。
......
据说曾渝也曾经是京都里的大才子。
那时还是隆华年间,在荣光年之前,也是翰林院的鼎盛时期。
那屆科举三甲一起入了翰林,其中曾渝便是位居其首的状元。
曾渝是寒门出身,那身板挺着僅属于他的一席傲骨。他迈步踏进翰林院台階,那一刻,他已经与身侧只会吟风咏月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那是初入官场的满腔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