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贰叼着一根烟,站在快一人高的土坑里,扶着铁锹休息。
虽然是冬天,他只穿着一件衬衣,棉服被他扔在了坑边,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坑底,浸湿了泥土。
休息完后,示贰又继续着手头的活计,一铁锹一铁锹的挖着,很快挖了一人多高,坑外岸上的泥土已经堆得很高了。
他在众人的拉拽中上了岸,唢呐尖利的声音响起,配合着锣鼓的节奏,一口黝黑的棺材被其他人抬着缓缓放进了深坑里。
逝去的人示贰并不认识,所以他没有太多悲恸的情绪,旁边的人则有的泪流满面,有的装模作样空号,却挤不出一滴泪。
一位满脸泪痕的年轻人给了示贰一个缠着白布的小包,示贰捏了捏,满意地揣进了口袋。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手艺人,示贰有的不仅是力气,还有超高的挖坑技术。
不论多么难挖或者难以规划的土地,示贰总有办法将它撬动,让土地脱掉外衣,露出赤裸的地心,并开辟出一方空间给逝去的人沉睡。
这次的活计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让示贰觉得新奇的是,将尸体运往下葬地点的竟然是一辆救护车。
白色的救护车在一群身着黑衣的吊唁者中很是显眼,救护车本来是用来抢救生命的,现在俨然被当做运尸车来使用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分别,生死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哪里发生的也并不那么重要。
示贰见过太多死亡了,也见过太多在死亡面前的形形色色的眼泪,或真诚或虚假或无心或敷衍。
人们以为自己的表演是最天衣无缝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所有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虚妄,所谓的表演,都是给自己的可笑安慰罢了。
示贰有见过兄弟两个前一秒在人前,趴在刚起的新坟前哭爹喊娘,而后一秒人群消散,他们就收起了眼泪恢复平静,没有感情地争论着父亲死后的遗产分配。
他也有看到过,一口棺材一个人的葬礼,没有烘托气氛的唢呐,没有煽情空洞的悼词,没有乌泱泱追悼的人群。
只有一个人一口棺,甚至连一滴眼泪一句话都没有。沉默地开始,沉默地结束。
示贰也看到过声势浩大的葬礼,前来悼念的人群的队伍有几百米那么长,凭吊的花篮和挽联摆都摆不下,并且那葬礼上的配乐也是高级的,肃穆的,庄严的。
当然他只是个旁观者,对于这样的葬礼他是嗤之以鼻的。
“人都死了,搞这些虚的有什么用!”他曾在小酒馆里醉眼朦胧的,跟一些酒鬼们讲着这些神奇的葬礼见闻。
每当这时,那些酒鬼们总会哈哈大笑,互相畅快地干杯。
“对啊,人死如灯灭,有这些钱不如多买几杯酒快活,哈哈哈哈哈!”
其实示贰对这些酒鬼们也很不屑,酒鬼们发红的双眼,沾满酒精的邋遢衣服,身上难闻的酒臭味和烟熏味,让他难以忍受。
不过,他的故事无人可诉,也只能在这小酒馆里分享一下。
那些酒鬼们倒是一直很捧场,总会围成一圈,听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葬礼轶事。
唢呐声和锣鼓声渐渐远去了,示贰披着棉衣独自走在夕阳下。
谁又知道,新的一天会是谁的葬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