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毫不客气,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蓝渺不由得微微拧了拧眉心。
金凌见此连忙挡在江澄之前,生怕姑姑会一掌打死舅舅。
当然,他也劝江澄:
金凌舅舅!
魏无羡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起来。
他从没指望江澄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立刻与他冰释前嫌,却也没想到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无语片刻,道:
魏婴(字:无羡)我没说让你感谢我。
江澄“哈”了一声,道:
江晚吟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
江晚吟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
魏无羡听不下去了:
魏婴(字:无羡)行了。
江澄厉声道:
江晚吟什么行了!你说行了就行了?
江晚吟你最懂!你什么都强过我!天资修为,灵性心性,你们都懂,我境界低——那我是什么?!?!”
他猛地伸手,似乎要去揪魏无羡的衣领,蓝渺一手揽住魏无羡的肩头,把他护到身后,另一手重重拍开江澄,目中已隐隐透出怒火。
她这一击虽不含灵力,劲力却甚强,震得江澄胸前伤口又崩裂,顿时鲜血狂涌。
金凌惊叫道:
金凌舅舅你的伤!姑姑,你手下留情!
蓝渺抿了抿唇,冷声道:
蓝渺(字:幼姝)江晚吟,注意分寸!
蓝曦臣把身上外袍脱下来,盖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身上,道:
蓝涣(字:曦臣)江宗主,切勿激动。你再吼两句,伤势更重。
江澄一把推开手足无措扶着他的金凌,在胸口胡乱拍了几把,止住血流。
虽然失血,可血气又止不住地往脑上涌,脸色忽白忽红,道:
江晚吟凭什么?魏无羡,你告诉我凭什么?
魏无羡从蓝渺身后探出个脑袋:
魏婴(字:无羡)什么凭什么?
江晚吟我们江家给了你多少啊?明明我才是他儿子,我才是云梦江氏的继承人,这么多年来处处被你压一头。
江澄忍不住嘶吼:
江晚吟养育之恩,甚至是命!我爹!我娘!还有金子轩的命,只留下一个因为你没爹的金凌!
金凌周身一震,肩头耷拉下来,神情也略略萎靡。
魏无羡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什么,蓝渺回过身,握住他的手。
江澄大骂道:
江晚吟魏无羡,究竟先违背自己誓言、背叛我们江家的人是谁?
江晚吟你自己说的,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
江晚吟姑苏蓝氏有双璧我们云梦江氏就有双杰,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这话是谁说的?!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都他妈被你吃下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
江晚吟结果呢?你去护着外人,哈哈,还是温家的人。
江晚吟你是吃了他们多少米?!毫不犹豫地说叛逃就叛逃!你把我们家当什么?!
江晚吟好事都被你做尽了,做了坏事却每每总是身不由己!逼不得已!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苦衷!苦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当傻瓜一样!!!
江晚吟你欠我们江家多少?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
江晚吟凭什么现在我好像反而还对不起你了?!凭什么我非要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他妈就像个丑角?!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活该被你的光辉灿烂照耀得睁不开眼睛吗?!我不该恨你吗?!
蓝渺眉心紧拧,猛地站起身来,金凌惶恐地挡在江澄之前,道:
金凌姑姑!你冷静!冷静…我舅舅受伤了…
江澄一巴掌将他拍得趴下了,道:
江晚吟让他来!我怕她蓝三吗!
可是,挨了这一巴掌后,金凌却愣住了。
不光是他,魏无羡,蓝渺,蓝忘机,蓝曦臣,全都不动了。
江澄,哭了。
他一边从眼中流下泪,一边咬牙切齿地道:
江晚吟…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江澄捏紧了拳头,像是要砸别人,像是要砸自己,最终,还是砸在了地上。
他应该是可以义无反顾地憎恨魏无羡的。但此时此刻,正在他体内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却让他无法恨得理直气壮。
魏无羡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
他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什么,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好照顾扶持江澄。
这样一个争强好胜到逼近极端的人,如果得知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痛苦难堪,无法直视自己。
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他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这根本不是他的修为和成就。他赢了也是输了,早就没有资格争强好胜了。
后来,则是因为累金子轩因他而死,更没脸让人知道。
在那之后告诉江澄这件事,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急于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诉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为江家付出过的。
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
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于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
而且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
他哽咽着道:
江晚吟…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沉默片刻,魏无羡轻声开口:
魏婴(字:无羡)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
半晌,他闷声嘲讽:
江晚吟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
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忽然,他道:
江晚吟对不起。
魏无羡愣了愣,无意识摸了摸下巴,道:
魏婴(字:无羡)…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
江澄这才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
江晚吟…还我父亲,我母亲?
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
魏婴(字:无羡)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这并不是什么他喜欢不断重温的旧事。
他不想再被迫回忆一遍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复强调提醒,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付出。
如果是在前世被拆穿这件事,他多半会哈哈哈哈地反过来安慰江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这么多年没那颗金丹,还不是风生水起地过来了”。
但是现在,他确实没力气这样云淡风轻地故作潇洒了。
凭心而论,他真的没有那么洒脱。
这种事那么容易看开的吗?
不可能的。
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
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以正统之途登顶、永远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结舌的惊艳一剑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江枫眠没有把他带回莲花坞,可能他这辈子都和这些仙门世家无缘,根本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玄奇瑰丽的一条道路,只不过是个流落街头见狗就逃的小混混头子,或者在乡下放牛偷菜,吹吹笛子混混日子,无从修炼,更不可能有机会结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就当是报答,或者是赎罪。
就当…从来没有得到过那颗金丹。
这么开导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潇洒不羁,顺便还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赞美一下自己的境界。
他想到这里,也微微前进一些,沉默地伸出手,替江澄擦了擦眼泪,而后又弯了弯唇角,笑着道:
魏婴(字:无羡)江澄…都过去了。
魏婴(字:无羡)真的,都过去了。
江澄狠狠一擦脸,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魏无羡则退回去,抓紧了蓝渺的手。
现在的他是真的觉得,已经过去了,没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放在了心里。
这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
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迷瞪瞪地道:
聂怀桑我这是在哪儿?
还没回答,下一瞬,观音庙的大殿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嗤嗤之声,似乎喷出了什么东西,片刻后,那群掘地的修士也齐声惨叫起来。
殿内数人神色骤变,须臾,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蓝曦臣以袖掩面的同时,眉目间隐隐有担忧之色。
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
苏涉紧张不已:
苏涉宗主,你怎么样?!
金光瑶额头有微微冷汗沁出:
金光瑶没怎么样。方才多亏你了。
他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手却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