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筠,待明年雪飘之时,我便归来,娶你为妻。”
仅他的一句话,让她等了三年……
第一年冬天,她早早备好了红衣,待他来兑现婚约。她等啊等,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尽,他仍未归,是死是活,竟无半点音信!
她想起他说的:“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容忍蛮夷乱我中原,我此行,便是要踏碎那些胡人的铁骑!”可能是军务繁忙,一时走不开吧!再等等……再等等……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年冬天,她虽有些担心,但还是早早将红妆拿了出来,只待他凯旋迎亲。可那人,又失约了。听寒,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噙着眼泪,黯然伤神,一天比一天瘦削。
“筠儿啊!那刘公子又来看你了,人家也是一片诚意,你好歹见见他吧!”母亲劝道,“我看呐!那郁听寒要么就是战死在沙场上了,要么就是有了别——”
“他不回来,我便不嫁。他若是这辈子都不回来,我便这辈子都不嫁!”她望着窗外,使劲不让眼泪掉下来。
“胡闹!”父亲呵道,“你等了他都快三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他就是现在回来了,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的!马上又到冬至了,不管那小子能不能来,你都给我嫁到刘家去。眼看着你都二十出头了,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三年冬至终于也到了,他仍未到。大婚前夜,她拿出嫁衣,轻轻地啜泣。第二天一早,家里人才发现,她只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一夜雪满,白雪覆盖了她的踪迹。
她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苏恨雪。现在的她,讨厌下雪,讨厌雪天里未到的那个人!
骑马奔徙了数日,她来到了关山脚下,这里漫天遍地的白雪映得她心寒。听说翻过了这座山,就是北方蛮夷的领地了。不远处的山头上,她依稀能看清有一座军营。
听寒,我要去参军了,你若已战死,我便杀敌为你报仇,你若还活着,我便——呵!你若还活着,定是早有妻儿了,我还能怎样?
她拿出了他临走前赠与她的一把短匕,苦笑了一声,便扮成男人的模样进了军营。他当时只送了她短匕,鞘留在自己身上,说是当做信物。却怎料如今物是人非啊!
夜里寒风呼啸,常常让她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难入睡。
一夜,她又被风声吓醒。账内的篝火快要燃尽,她感到有些寒冷。就在这时,账外突然亮起了数道火光,角声四起,厮杀声也渐渐听着响亮起来……
是胡人趁夜偷袭。
她所在的军营本就多是伤员,再加上最近连战连败,将士们早没了斗志,以至于落得集体被俘的耻辱!
早就听说胡人残暴,以屠杀汉人来取乐,甚至专门建造斗兽场,观看汉人与猛兽的搏斗。她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连普通男人都打不过,又怎抵得住猛兽的扑咬。或许,都是命吧!但——这次不同。
“站住!”一个粗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转过身,只见一名男子肩上扛着马刀,骑着高头大马朝她走来,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让她感到惶恐。
“打仗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弱女子跑到军营来做什么?难到你们中原没有男人了吗?”他的话如一道晴空霹雳,不仅吓得她心里一颤,也让周围的人都吃惊不小。
“呲——”他挥舞手中的马刀,只一刀,便划开了他的上衣。她赤裸着上半身,站在雪地里,白玉般的肌肤被凌冽的寒风摧残,她似是忘了感觉疼痛,忘了承受羞辱,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眼里早含满了泪水。
他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为她穿好衣服,然后柔声道:“跟着我,让我保护你!”
她此刻很乱,就仿佛有千万根细绳胡乱地捆绑在一起,正绞痛着她的心脏。她苦笑了一声,突然抽出一把短刀,狠狠地刺向了那胡人的胸膛。那胡人不仅没有躲闪,反而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她再也抑制不住从心里传出来的痛,狠狠地哭了起来。听寒,我恨你!
“我乞伏炎巨看上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跟着我,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你的。”
她做了那胡人的女人,试着喝北方的烈酒,试着挽胡人的大弓,试着舞锋利的马刀……那胡人待她一直很好,早出晚归,陪她骑马,教她羌笛,也少了对汉人的侵扰。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她爱上了这个胡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时候她还是会想起那个雪天里失约的男人,但她知道,他已经死了,那个郁听寒,已经死了……
一年后,她为胡人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很高兴,加倍地疼她宠她。但,他的脸上也日渐多了愁容……
“统领,援军最少三日才能到,那关山王的大军已离我们不到二十里,我们恐怕……”
“恐怕凶多吉少了!”乞伏炎巨说着,望了一眼账内熟睡中的妻儿,满眼的焦虑与不甘。
夜半,无月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乞伏炎巨眉头紧锁,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寒刀。突然,营外火光四射,仅一个刹那,漫天的火箭如同一片巨大的火云,照亮了整个胡人军营。火光闪动,杀声肆起,一名戴着玄色面具的男子身先士卒,驾着战马杀进了军营。
“恨雪!”乞伏炎巨冲进账内,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慌了!
“恨雪!恨雪!你到哪里去了?”他一边斩杀冲上前来的敌人,一边拼命寻找她的下落。殊不知此刻,有一支利箭,正瞄准他的后心。
“乞伏炎巨,你杀我同族,毁我山河,我面具下的这张脸,也是拜你所赐,这一天,我等了四年,你可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结束吧!”玄色的面具下,是一张冷漠如霜的脸,他的仇恨,全都融化在了这支玄铁的箭头上。
一箭穿心,他笑了!看着乞伏炎巨将死的样子,他的心里很有快感。但是——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还未看清,他便觉心头一痛。那竟然,也是一支利箭。
“亦筠?为、为什么?”他看着朝他射箭的那人,突然浑身一颤,跌下了马。
乞伏炎巨看着眼前的女人,说不出话来。
“你和燕狄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傻,我知道这次我们逃不掉了,但是,谁要是伤了我的夫君,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乞伏炎巨吃力地笑了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们——孩——孩子……”
汉人撤军了,听说是关山王临死前的命令。
“夫人,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下令回北疆吧!”
燕狄进账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字条:燕狄,我累了,你带着大家回北疆吧,好好生活,不要再这样东征西讨了!
三年,关山脚下再无胡人的踪迹。
“爹,这个关山王是谁呀?我们为什么要来他的墓前祭拜?”
“他是我同乡的兄弟,曾经和我出生入死,将这里的胡人赶出了我们中原土地!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的脸被战火烧毁,再也不能去娶他心爱的女孩!”
“爹,他好可怜呐!”
“呵~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