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巅杳秒流云，几点飞鹤皎翼，斩开絮絮风语。铜钟悠扬，同远来的牧笛交织成曲。
蚬木门下，早功者拳风阵阵，荷锄者三两结伴而过，宁馨儿弄犬在后，以及……
“孽徒！”随着一声大喝，新砌不到三日的大门又被掌风劈得七零八落，随掌风而出的是一道人影。
做早功的门人不敢怠慢，赶忙归气收功，争相搀扶老者，生怕后者会出什么闪失。也有几人前去察看那个被劈落在地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的小师弟——
小师弟，姓刘名耀文字桥之。剑眉朗目挺拔英姿，初才长成，便引来如混沄江涛的书信，皆是江湖间喜说媒的长者寄来的。更别提十里八乡的媒婆了，那目光恨不得把他们几个挡门的师兄给生吞活剥了。根骨更是绝佳，想他当年刚被领入门时，师父高兴得天天拿这刘耀文的天资跟旧友炫耀。他们这些师兄虽心有不忿，可小师弟的武功进步神速也是事实，短短三年，门派中除长辈外已无人可出其右了。
只是，这人哪里都好，就是特别擅长惹师父生气。且不说他连夜为师父熬药，然而中途难忍睡意结果把厨房烧掉的事；也不提他自告奋勇打扫地窖结果师父的浮尘光荣晋升扫帚的事，就现在他隔三岔五的闹着要下山已经够叫人头痛了。可怜的是这大门，一开始是年岁比他们都大，耐过了火攻忍过了魔教入侵的铁榆，后来被一掌劈成两半；于是换成了员外赠予的黄花梨，可惜也没熬过师父深厚的内力化为齑粉；再后来做雕牌用的杜木，做弓箭用的桦木，到现在做舟车用的蚬木皆没逃过“肢解”的宿命。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下一扇门得效仿城墙，往木板上扎铁皮了！
不，这一定不是师父的错，都怪小师弟头太铁！头铁还爱作死！你看吧，都被揍成这样了这家伙还对着作死的课业一往情深！
“师父，那您是同意我下山了迈？”身上的疼痛还没有完全弥散，可听到师父的话，刘耀文已经迫不及待的支起身子，用亮晶晶的眼神望向他。
“同意，同意！”师父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背过身看也不看他一眼。
闻言，师兄皆来相劝，可师父却不像平时那般顺着台阶就下，看样子这次是真的同意了。
刘耀文知道自家师父的脾性，便正色，对着师父一跪三磕。他张张嘴，可那些情深意切的语句还是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只剩下一句“谢师父“和”弟子不孝”。
望着自家师弟离去的背影，大师兄担忧的问师父道，“师父，就这么让师弟下山，您……”
“顺其自然罢，他心已决我强留不得。”
“可您说的最近江湖上不太平……”
“当年魔教入侵时我们这些老人不也是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吗……造化，只能看他的造化了。”老人叹息摇头，许久才往刘耀文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天色正好，风和日暄。心愿终于达成的刘耀文却不似天气一般心情大好，大概是因为告别，或许是因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也可能因为前路扑朔…言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鲠在喉，最后变成了蒙在眼中的水汽。
一块碎石滚入脚下，绊住了刘耀文的脚步。耳边传来几声鸟鸣，娇憨的雀儿正蹲在枝上观摩他的窘状。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口了，刘耀文虽然同师兄们下过几次山，可在山上待久了外界的一切已恍如隔世。这里的风不像山顶那么凉，也没有遮目的云。所见却很旷阔，飘摇的细草与潺潺流水的河岸，这是不一样的光景，仿佛一个从未领略过的画卷正在缓缓向他展开。
为什么要难过呢？求了师父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闯出一番天地吗，怎么刚刚开始就打退堂鼓了呢！刘耀文甩甩头摒弃一众愁思，昂首挺胸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五味杂陈注入足底碎石一般，将其踢向远处的枯草之中。
“哎哟，谁呀！”草丛中冒出一声惨叫，乱蓬蓬的草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刘耀文这才看见那捧所谓的枯草其实是个穿着蓑衣的人，只不过他正缩着脑袋，手脚皆隐没在草丛，加之刘耀文刚才情绪流动没有注意四周是否旁人的气息，所以一时没被他发现。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这里没人，你没被打痛吧！”刘耀文赶忙上前去察看。
那人拾起丢置在一旁的斗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蓑衣。此人与刘耀文身形相仿，行为有少年活泛，想来应该是年龄相差不大。蓑衣岔开一缝，其间衣衫青色偏蓝如锦缎所制，天光之下隐有光泽却并不惹目。鞋履白底黑面，细看似有暗纹，未沾染泥土草屑之处色泽明丽，不是新制的就是常有打理。光从衣着来看，这人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如果是镇内的大户刘耀文大多是认得的，师父算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早年也是为官的文人，所以镇上有钱的秀才都会带着及加冠的孩子上山来求个祈语。或是商贾之家掌事的公子会上山来求师父的庇护——最近外界不太平，山匪猖獗，商事难行。只是这个人斗笠边还围着一层薄草帘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枚外朗丹唇，像桃花瓣一般微微上翘。
“你把鱼都吓跑啦！”他的语气间却没有愤恼之感，只是听着有些惋惜。
“对不住，不然……我捉两条还给你？”
那人倒是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理所当然的反问道，“啊？为什么要捉鱼啊？”
“你不是在钓鱼吗，我把你的鱼吓跑了总得还给你吧。”
“没有啊，我在喂鱼啊。”他的右手从蓑衣间伸出来扬了扬，手上是半块被油纸包裹的烧饼。
“哦……”刘耀文有些尴尬，心说这小少爷真是没事闲的，一大清早还专门买个烧饼跑这么老远来喂鱼！
“对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我下山时刚听见早钟，下山约莫要一个时辰，所以现在……大概到卯时了吧。”刘耀文推测道。
“卯时！糟了！”这小少爷突然慌得朝大路跑了两步，忽又转向跑回来，把那半块烧饼塞到刘耀文手上。
“劳烦帮我喂个鱼吧，拜托了，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了！对了，别掰得太大，鱼儿吃不消的！”嘱咐完，那小少爷又着急忙慌的跑走了。
刘耀文捏了捏手上还有些余温的烧饼愣在原地——这人脑子有问题吗！
饼皮酥脆，质感柔软，芝麻的香气自鼻腔侵袭盘旋至头顶。肚子忍不住叫了了两声，刘耀文突然想起来这两天一直被师父关禁闭还没吃过饭，此刻又是走了一路早已饥肠辘辘。他恶狠狠的盯了两秒手中的烧饼，最终还是认命的蹲在河边，一小块一小块的掰了起来。
忍住，刘耀文！不能跟鱼抢饭吃！
刘耀文翻了个白眼，泄愤一样揉捏被揪下来的饼块然后使劲把它砸进水里。瞬间，鱼儿们摇头摆尾的涌了上来。
“吃吧吃吧，你们吃我没饭吃！”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