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风没有靠着江野睡，所以他的头一会往左偏，一会又往右偏，有时还直线下垂把他惊醒
终于有次垂头时太过用力，池风身体一颤，吵醒了身旁的江野
“你这小孩，这么睡个觉这么好动？”
池风羞红了脸，小声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野蹙了蹙眉，捏着池风的下巴把他头抬起来
“你这小孩，这么不喜欢看着我说话？”
“不是…”池风轻轻摇了摇头，分贝一次比一次低
江野叹了口气，走过池风面前蹲下来，手指又轻挑起他的下巴，注视着他
池风眼神刚想躲避，江野下一秒就把他头坳过来和自己对视，以防池风又逃避目光，江野下了个死令给他
“你要是再躲开我，我就亲你”
池风一听蹭一下脸就红了，手指在椅子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江野安慰他
“尽管放心好了，锻炼一下你的胆量而已，今天还好是遇见我，不然到时候你摔下火车站台可就没人管你了”
池风彻底被江野的哄骗给糊弄过去了
小心翼翼转过头望着他
江野的眼睛真的看不够，稚气未脱，却也不同平常人那样，他是个明事理也懂情谊的小孩，一双浅色冷瞳里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漠然，池风没见过多少绮丽美幻的景色，但至少江野的眼睛，是他迄今为止，能够深陷其中，想要独自占有，绝对不想同他人分享的宝藏，他想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他想把他藏起来。
你的眼睛，是我永远无法触碰到的斑驳光色。
“看够了吗…”
池风小心发问，脸已经红透了。
江野笑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为什么在我面前，这么容易脸红？”
江野语气轻松的出奇，面色平静，简直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池风还没来得及回答，江野开口
“你皱起眉来一点也不好看”
“嗯？”洛云呆了呆
“你不开心，我看得出来，你很容易皱眉，从我遇见你到现在，你至少皱了十次”江野说
池风没有反驳，他想继续听下去
江野识趣接着说
“我不喜欢你这样，虽然你我第一天认识你，但是我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我得等你主动说出来，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皱眉，不好看，我也不喜欢”
江野很认真的盯着池风，一字眉的凛冽冷酷在洛云身上看不见半分，更多的是温柔和单纯
池风噎了一下，控制住眼角的泪水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几秒前他还是会把江野当成坏人，但现在总有些莫名动容，他只顾着点头，把能用肢体动作表达出来的感谢全都使劲做出来了
一片死寂过后，江野开始寻找话题
“你别怕，我爸爸人很好的，他经常会给我买小蛋糕吃，而且也不对我发火，今天一定是例外，他真的对所有人都很好”
江野拼命为江戾辩解的样子逗笑了池风，他从一开始就没误会江戾，反倒看他很亲切
池风的父亲常年奔波在外，父子俩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有很深，池晟的面孔也极少出现在池风的记忆里，有时候只是梦里一个恍惚的背影，所以他现在听着别人谈论亲情感触没有多大
但他还是拉着江野问了一堆关于他和江戾之间的一些有的没的
江野也不恼，反倒很有耐心，好像一提到关于江戾的事，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可以讲上一整天
江野自始至终嘴角就没压下去过，有好几次笑的停不下来，讲的无非就是一些他爸之前干过的荒唐事
江戾刚开始创业时给别人掏了一个月的马桶，以至于后来江戾吃饭都要先刨两下才动口
有次他被客户放了鸽子，他憋了一肚子气蹲在酒吧喝闷酒，江野叫上了几个长的高壮一点的学生家长，半拖半拽，又抬又扛，就差没把江戾拖在地上扯了，送江戾回家里时每个人身上都是他呕出来的画作
最令江野无法相信的是江戾在回来路上饿到差点把路边的狗屎捡来吃，因此江野的同学因为这事笑了他半个月，那半个月江野连怎么把他们的家炸了都想好了
最后在江戾的万般恳求下他才无奈妥协，反正自己也只是说来玩玩，也没想真的去做
池风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稚嫩的童声让江野听的非常悦耳
江野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讲的了，何况还有一个病人躺在手术台上遭受折磨，外面还有人在这谈笑风生，多少有些过意不去，空气又回到了一片死寂
可江野偏偏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两个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坐着，江野总是会忍不住往右瞟几眼池风，又快速收回去，抿下嘴唇。
最后一次瞥池风，是十分钟内的一百次，江野终于坐不住准备开口，他刚发了一个音
“池…”
手术室里江戾卡好时间被推出来，江野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发泄一下这被突然打断的和池风讲话的好机会。
江野看着池风从座椅上跳下来，一小步一小步往医生那边走
他扯了扯医生的衣角
“那个叔叔，怎么样了…”
池风分贝一如既往的低
但医生奇迹般的听清楚了，笑着回他
“病人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和要害，休息几天就可以正常活动了”说着和其他医生推走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江戾。
今天这段奇妙的际遇也终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池风和江野总算放心下来，心眼没有提的那么紧了，两人讲话也自然了许多，江野冲着池风笑眼盈盈，池风没有那么害羞了，以前，他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这么快的熟起来，无论如何，他对陌生人，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是绝对不会消除内心的抵触的，但对江野，他偏偏就成了自己的例外
“小家伙，都和你讲了别怕了吧，我爸身体扛得住，看，他多厉害”江野不知何时又拉起了洛云的手，温柔的冲他道
池风点点头，没有抗拒江野的动作，反而还捏了一下的手回应了他
“你爸爸很厉害”
“是吧”江野冲他挑眉
他望着江野远去的方向，牵着池风往那里走
江野的推车还没走远，两个小孩一路跟着医生后面进了一间病房
江戾身上插着不同类型的管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肉疼
池风不由得担心起来，江野拍拍他，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一瞬间池风好像又没那么害怕了，眼神淡定了些，直直盯着床上的江戾
医生转身蹲下来对他们说
“病人需要静养，这期间千万不能让他情绪激动，病人忌口的东西我会帮你们写下来交给值班的医生，你们照着纸上的食物给病人买他的一日三餐就好了”
医生交代完这些事情，和其他医生谈笑着出了房门
江野听的云里雾里的，在他眼里，刚才医生那段话简直就是在胡言乱语，其他的学识来看，再结合他混乱的理解，勉强翻译了一下第一句话
大概就是在江戾的病完全好之前，他既不能生气也不能伤心，总之他就是得笑
医院的风扇吹的呼呼响，是老旧的落地风扇，像是给医院寂静安谧的环境添上了一点污痕，洁白的墙壁映出斑驳的光点，偌大的病房只存的下三个人，江野觉得这样的装修未免也太朴素了点，若是让他来当设计师，他一定会把整面墙涂的花花绿绿的
池风毅然决然反驳他
“你能不能不要尽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啊，医院把墙刷的那么白是因为干净看得人舒服，你那左边又绿又红，右边又黑又紫的，看得人堵心”
江野怔了下，随后转头望着池风，稚嫩的脸庞充满生机，虽然还没长开，但光看侧颜，江野就已经觉得池风美的绝世了
江野刚想开口，身旁的病床上传来声音
“小家伙懂得还挺多”
听到这声音，江野欣然侧头去看，江戾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靠在墙壁上静静望着他们，但他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神色还是有些憔悴
江野惊喜的一蹦，冲去江戾身边紧紧抱着他
“我还以为你没了…”
江戾一听脸色突变，哭笑不得
“你这个笨蛋，你爸我是谁，超人唉，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说罢勾了勾江野的鼻尖
江野心情很舒畅，看着江戾还能同他说笑更是喜不胜收
江野招招手让池风过来，池风听话的走了过去，江戾左手揽住江野，右手揽住池风
向他们解释道
“白色显得整洁、安静，有利于病人安心修养。同时，白色的沾上任何颜色的物质，都会清楚地显示出来。所以啊，如果墙壁、床单上出现了其它颜色，就证明沾上了污物，提醒工作人员及时进行清理。特别是白色的被单、床单如果沾上了病人的血液等体液，就会清楚地显示出来，医生可以根据体液的颜色来判断病人的病情，同时白色也象征着神圣高洁哟”
“池风能知道这一点看来平时看了不少书呢”
蓦地，池风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的呼了一口气，内心摇摇欲坠
在他印象里，他对这对父子，有且仅有的一次自我介绍是在火车站，而且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江野那时靠得他很近，也只是愣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何况江戾那么一个大高个，处在高海拔地区的他说不定内心琢磨了多少次他的名字现在才能完全不卡壳流畅的叫出来。
江戾见池风迟迟没反应，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池风弹了一下逐渐恢复过来
“啊…”
江戾弯了弯苍白的唇，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和煦
“怎么啦，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江戾抬手摸了摸池风的头
池风软软哼唧了几声，但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毕竟他对江戾的好感就摆在那。
尽管如此，他终究还是有些受不住这样轻柔的触碰，小幅度的缩了一下头
江野见状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
“吓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池风连忙摇头
病房门板响了几声，池风连忙转头去开门，他一点也不想抗拒江戾，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能不让江戾误会，让他知道刚才的闪躲其实是本能
护士端着文件夹板走进来，换下了几瓶江戾已经挂完的药水
过程中江戾拉住护士的手，语气温柔
“我这住院费还没缴吧，让这两个小孩跟着你去吧，以前付款的事一直都是我儿子最拿手的事了，毕竟他一看见钱就合不拢嘴了”
众人被江戾的笑话逗得捧腹，连护士也不受控制弯了弯嘴角
一旁的江野老底被揭，自然羞得想找地藏起来，呆了一会，迅速露出一副不满的表情。
“哟，咋还委屈了呢，祖宗，快缴费去吧”江戾笑的喘不过气，趁着呼吸的间隙赶快吩咐了下去
护士带着他们一路来到缴费台，大大小小的手续办完了以后半个小时有余，但江野却迫不及待等着狠狠报复一下江耀刚才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的行为，何况池风还在一旁听着，连他也笑得直不起腰。
池风一路有意无意看了江野好几眼，被他身边围绕的一身怨气吓得离他好几米远
江野见状把他扯过来，握紧他的手，确保这个力度他不会挣脱开，才放心牵着他慢悠悠的走
江野左手拿着一堆发票和零钱，右手牵着池风，倒有几分小大人的味道
池风对他身上的怨气还是有种压制不了的害怕感，途中欲挣脱好几次但都无果，腿一直打抖，路都差点走成s形。
“我没生气”
江野开口，池风呆了一下，缓了口气，握紧在江野手掌里的小拳头终于慢慢放松了警惕，伸出五指扣住他的手，护士悄悄退了出去，反正也就差几步就到病房门口了，用不着带路，何况江野记得路。
“钱，给你”
江野把一堆纸质钞票放在江戾床上，满嘴的恼火
江戾偏偏火上浇油来一句
“今天不拿剩下的零钱啦，进步了进步了，不错不错，表扬你”江戾夸奖的话还未尽数吐出，江野熟练的拿走了那一堆散钱里为数不多的一块块的零钱，走出了房门
池风见状扭头望着江野出门的地方滞了好一会，缓缓转头，小心的看着江戾
江戾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带着他早点回来”
池风应声一刻也没舍得停，抬脚追了出去，江野的步子又大又快，跟牵着池风走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
池风望了几眼在前台低头工作的护士，以及，她身旁成群谈笑的护士。
池风往前踏了一步，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刚刚你们有看见一个小男孩走过去吗…”
无人应答。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池风耸耸肩，自己摸索着道路来到医院门口，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马路对面，一条狭窄的巷子，看来已经被不少野生动物光顾过了，隔着老远池风都能闻到一股垃圾发烂发臭的酸味
巷子中间有个纸盒做的小窝，里面存了几只看上去才刚出生的小猫，猫妈妈在旁边守着她们，池风的视线落在蹲在纸箱旁边一个矮小的身影，竟然还有些悲凉。
池风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将一条马路隔开的栅栏，往前跑了好几米远，在一处斑马线前停了下来，跨栏穿越马路出过的车祸池风少说也知道不下几百件，全都是领居家那些管不住口的大妈传的沸沸扬扬的，他才得以在不经意间听到几件，出于顾虑和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池风毅然决然选择了走斑马线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宽阔的大道，稀散的几辆小车，好像过于安全，又好像隐藏着危险，池风一步一望，慢慢踏过了斑马线，走到对面，他一路狂奔向那条小巷，那个背影转过头来，下了池风一条，那人脸上的泪痕横七竖八的躺在他脸上，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脏乱，江野哭的稀里哗啦的，池风从口袋里抽了张纸给他
“别哭了”
江野接过纸，随意擦了擦眼泪
“没哭”
“什么？”池风觉得好笑，低头把他脸上的泪痕抹净
江野笑了笑，没得辩解，索性承认
“委屈”
“委屈？”池风疑惑
江野慢慢开口
“我觉得，我爸有点惨”
池风没答话，他不知道怎么答，他不知道江戾惨在哪，自己也不了解他，妄下定论既不尊重江戾，也不尊重自己。
江野又接着说
“他被那么多人打，可是我却帮不上忙，明明他没错，我父亲不会犯错的”
池风眼眶有些热
“我要挣钱，带着我爸爸离开我妈妈，她是个坏人，经常打我，她报了很多补习班给我，可我一样也不喜欢，每次只要我反抗，妈妈就要打我，所以我想离开她，爸爸对我最好，所以我也要带着他一起离开”
“每次出去买东西，我都会悄悄的把小零钱存起来，等一后长大了买大房子让爸爸住进去，我以为这个秘密没有人发现，但他还是发现了，他一直都这么聪明”
江野挤了点笑容出来，实在是勉强，池风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几只小猫，小猫舒服的垂下头，喵呜了几声，看着很享受
江野拨弄着眼前的小草，野草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
半晌，他站起来，面对马路，唤了池风一声
“走吧，回去了”
“好”池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其实根本没有的灰尘，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两人轻松越过了马路，身后顷刻间就变得车来车往，嚷声不断
江野拍了拍胸口
“还好我们走得快，不然可就要被堵在那了”
池风应和到
“是啊是啊”
江野停下来，转头望着他，池风吓了一大跳
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支支吾吾小心问了句
“怎么了吗”
江野笑了下，语气轻松
“你真可爱”
“你无耻！”池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追着江野一路上了电梯，两人的步子都很小，只是慢慢跑了一会，都不能算得上是跑
因为医院不能追逐打闹的规矩两个小孩早就烂熟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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