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青年悦耳的声音从火堆的另一边飘过来，每个字的音调都习惯性地上扬。
即使生了火，这个狭窄的小山洞里依旧弥漫着能冷到人骨头里的湿寒气。
佩利注视着往地上蹦的火星子，从火堆里剥离出来的时候，划出的光痕有些像小小的流星，直到它们快溅到他已经是伤痕累累的军裤上，他才不情不愿地缩回腿，委委屈屈地蜷在边上的石头上。
“呲。”他磨了磨牙，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把对面那人揍上一顿。
那人察觉了他的小动作，轻慢地哼了一声，从他那件异常整洁的军装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可以看见是半盒烟。
他借着蹿起的火苗点着了烟，火光也照亮了他的脸，是一副处处犯桃花的好皮相，眉眼总是带笑，难免显得有些轻浮。但也许是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原因，当他难得正眼看人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是在被什么潜伏的猛兽窥视的错觉，
这是他把这个莽小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第七天了，帕洛斯觉得自己还是不能习惯对方这种养不熟的狗一样招人嫌的性格。
跃跃欲试的想法是好的，可现在毕竟是战争时期，光靠拳头什么也解决不了。
要不是这条狗看着还算有些用处，早被他丢回战场上去了。
帕洛斯不动声色地挪到佩利边上，趁他抬起头，就往他脸上吹出一口飘飘渺渺的二手烟，“小孩，多大了，背着家里人跑出来入伍的？我奉劝你一句，战场不是热炕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家里人这个词猛地触动了佩利麻木很久的神经，他顾不得满头满脸的烟味儿，几乎就是条件反射地抬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啊呀，又双叒叕踩到雷了。”帕洛斯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拳头，不紧不慢地将手揣进口袋。
下一秒，佩利的拳头就险险地停在了他鼻尖前。
帕洛斯活动了一下有些冻僵的左手，那支没到头的烟还夹在他细长的手指间。右手牢牢扣住了手枪的扳机，将冰冷的枪口抵在了佩利的额头上。
“知道住手，看来还没伤到脑子，怎么就一直学不会老老实实的呢，你该不会以为现在的战斗还是上个世纪的肉搏战吧？”帕洛斯眯起眸子，嘲笑道。
“蠢货。”
帕洛斯自认不是个好人，但鬼使神差地，当他在一众血肉模糊的尸体中翻到尚存一息的佩利的时候，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心理，把他连拉带拽地弄了出来。
“别跟着我了。”帕洛斯穿梭在已经变为焦土的昔日县城中时，总会这样说。
听到这句话，佩利每次总会先慢下脚步，等到拉开一段距离，快看不见帕洛斯的背影后，再亦步亦趋地追上去。
“真麻烦。”
“喂，你不是记得自己的部队番号吗，去追他们啊。”帕洛斯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
“我还要赶路，不给带拖油瓶的。”
“我不会照顾人的，要我留着你——”
“等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吧。”
然后就在佩利长时间无声的注视下，脑仁犯疼地默认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帕洛斯刚刚目睹了佩利赤手空拳干掉十来个逃跑途中的敌军，后者正拿自己手背擦着溅到脸上的血。
佩利回过头，朝他咧了咧嘴：“不知道。”
“......万一我也是敌军的人呢？”
“你不是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吗？”
“......”蠢货，不知道间谍这种生物的存在吗。
“不过——”佩利将手上残留的血迹蹭到了自己的裤子上。“我知道你救了我。”
“你是恩人，不会和你动手。”
恩人。
这个词语听着就让帕洛斯反胃。
在遍地哀嚎的战场上，他们两个人的组合是很奇怪的。
帕洛斯永远都干干净净，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就像是从某某司令部里跑出来的少军官。佩利的头发很长，经常还会被帕洛斯揉的乱糟糟的，他还是没能养成配枪的习惯，每次小规模打架（bushi，都得要帕洛斯蹲在一边随时补枪。
佩利不知道帕洛斯是在往什么地方走，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他还是一直跟着。
没有理由。
野坟头的草又高了一茬，，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佩利的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只有两个人。
死了的师父，教会他打架，还没死的帕洛斯，救了他的命。
参军是因为他无处可去，这么多年的跌打滚爬下来，他并不认为政府打赢了战争就会良心发现，从此胸怀大爱。
师父和那些信口雌黄的骗子是不一样的
帕洛斯也是不一样的。
哪怕师父总是说他差得太远，哪怕帕洛斯总是有事没事戏耍他。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直到。
“你知道帕洛斯吗？”
“不认识，哪谁，你相好的细妹子？”
“你知道帕洛斯吗？”
“帕啥子斯？这名字咋还洋里洋气的。”
“你知道帕洛斯吗？”
“你知道——”
帕洛斯。
是不是，连你都不要我了。
“你看，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胡说，那明明是夕阳。”
“帕洛斯？”
“那不是那个匪军间谍吗，维德伙计，是他吧。”
“好像是，前些日子毙掉的？”
“谁知道，骗子都是这种下场。”
“唉！大兄弟你怎么跑了！那边现在是敌占区！”
帕洛斯很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下场。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双面间谍，基本就是落到哪一边都讨不着好。
所以他这一年多来，就是在不停的逃。
可自打他顺手救下佩利后，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这么一个傻大个儿，到那都显眼。
追他的人一找一个准，有些时候，佩利不知道，但他是明白的，不是被佩利干掉的所有人都是意外脱离大部队的，有很多是上门的债主。
所以抛下那条傻狗自己走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他这人向来没什么底线可言，但还没无耻到非要拉个人一块去死。
枪声一响，一切清零。
要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忘记过去的主人，需要多长时间？
不。
其实他从来没把对方当做是无知无觉的动物。
骗子到最后，往往都是个骗人骗己的结局。
砰——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喂，你知道那老疯子在这挖了多久的山吗？”
“鬼晓得哩，这一带以前是处决战犯的，埋得全是死人，老疯子偏说什么他相好的在这里睡了很久，我看，就是他在打仗的时候伤着了脑子。”
“有挖出来什么吗？”
“挖出来又有哪个子用哦，都是一具具的白骨头，看得出来才是真见了鬼。”
“老疯子......”
“你说过要离开这个地方，远离战争的。”佩利倚在铁锹上，自言自语，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那我来找你，带你走。”
“别躲了，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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