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长生。
一魂灭,一人生,我捧雪塑骨,我落地化莲,解他相思苦,全她返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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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寂静,从四更便开始呜呜咽咽地响起悲鸣,悲鸣过后,突然一阵怪笑:
“盒盒盒盒盒咯咯咯咯嘎嘎嘎嘎嘎嘎……”
声音之癫,惊起一山飞鸟。
“吵死了!吵死了!走了就别回来,我山门玄天圣地,天天有个号丧的算怎么回事!”
一个小师弟手指举起,弱弱的说:“八师兄,不是号丧,你仔细听听,他好像在笑呢……”
敖御一愣,顿时打个寒噤:“我天!”
孙悟空觉浅,第一下悲声响起时他就醒了。此时看着众师兄义愤填膺,挠着脸不解。
敖御发泄了一通早起的愤闷,扯过孙悟空,“小师弟啊,明天师父讲道,给咱们一日休息,不过你有差事,不能怠懒,今天该去还是早去。”
孙悟空这些天数着晨昏过日子,当即应声道:“是该早去,师兄难得正经催俺,莫非有事交代?”
敖御苍蝇搓手:“好师弟,师兄我待你不错吧,一会儿要是见只禽兽,你替为兄揍他一顿解解气,最好打晕他,让师兄们安心歇息一日。”
云青没好气地踢敖御一脚,“臭小子,你怂恿小师弟惹祸,看祖师不罚你。”又转头提醒道:“悟空,莫听他的,你只管做好份内的事,不要去管那鸟,那只鸟招烦,公惧内,母的更厉害!”
孙悟空似懂非懂,却是点了点头。
恒河星沙数,蜉蝣三千路。
云海覆天山,山耸入云间。
这片大地经历过两次神魔大战,后面不得不分裂出天外天,一个接一个的大劫,一次比一次打得激烈,死的死,跑的跑,因而洪荒大神极少,能存活下来的含金量极高。
不是古老而强大。
而是强大才古老。
然而时悲不一样,他是祭禾雪山山神,虚长十八万岁,藏身至冷至寒的天山苟过来的。
但他觉得那不叫苟,那叫暗中观察。
观察神魔大战,观察两界分裂,一直观察到新天庭建立。
他躲在天山,偷偷的观察、观察,十八万年过去了,他就在那一边观察一边给自己心理暗示:
过刚易折万事休,明哲保身自风流。
平生不愿谁识我,冷看他人起高楼。
人活一世,从心二字。他一个战五渣,全靠低调苟活至今,时悲得意忘形,第一声笑出瘾了,这时候只想狂笑不止。
“又给爷赚到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嗝!”
荣锦:“……”
荣锦原本被吵醒的,一睁眼看他笑的像个傻子一样,包容变成了无语,等他笑完,质问道:“你大早上笑什么,这里不是我的地盘!”
时悲叉腰道:“方寸山这群弟子素来对我没规矩,我想一回来还是要给你当公鸡使唤,就去向昴日星官讨教了个法术,可以笑死所有人。”
荣锦:“包括你吗?”
“嘎?”
“总之,你晨间不要啼叫了,”荣锦揉揉额头,“我听不了吵闹声,头疼。”
时悲一拍大腿:“嘿!我没吵,你听我笑的多喜庆,是不是把你心中不快都笑没了,以后每天在你耳边笑一笑,你还用喝什么解忧茶避梦魇啊,盒盒盒盒盒鹅鹅鹅鹅~~”
荣锦瞳孔颤抖,如果他每天都这么笑上一阵儿……
那她还是宁愿做噩梦的好。
还好这人晚上出不来,不然半夜里来上两声,迟早被祖师赶出去。
时悲切换着几种不同笑法坚持要让荣锦听个痛快,耳边笑声多姿多彩,荣锦头都要炸了,打消了理论两句的想法。
反正他只会胡说八道。
极度烦懑间,荣锦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进屋取出一盆长在土中的奇异莲花,洁白如玉,花蕊金黄,周身围绕着一层冰蓝色的寒光。
一拿出来,时悲噶的一停,果然就不发癫了。
“这些日子你不在,这朵花无人奉养,你尽快浇点水吧,我看它快枯死了。”
荣锦抱出来的是一株无色冰莲,时悲称作时光莲,落地而生,由执念所化,蕴含未泯的意识,能通人性。
此时盆中莲花蔫蔫的,看着无精打采,连花瓣边缘都有了焦黄的迹象。
“嘶——抱歉啊小花花,”时悲连忙接过,“我走了这么多天,让你受委屈了。”
莲好像很委屈,像个低垂着脑袋的小姑娘,时悲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它双眼垂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时悲看似心都要碎了,从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朵乌云。
他把乌云放在花盆上方,片刻小雪纷飞,莲的身体轻轻抖动,把雪花抖落一地,似乎并不领情。
时悲轻道有趣,摸了摸它的花叶, “我生来职责便是守护天山,离开这么久已经违背天规,总得回去巡查一段时间。”
“你能理解不?”
时光莲没给回应。
时悲受伤的叹口气,神情比莲还蔫。荣锦开口道:“后山有一处寒潭,你想笑死人的事晚会细说,不妨带她去那边养一养。”
时悲眼光一亮,谄媚说:“那敢情好,劳烦上神带带路。”
《有事喊上神,无事大恶人》
荣锦早就对时悲的嘴脸习以为常了。
他们一走,叫孙悟空扑了个空。
不过他有事没事都往这边跑,和往常一样,见不到人就满山转悠,乐此不疲。
来到后山,云山雾霭之中,潭水冒着幽冷的白光,刚刚靠近,彻骨的寒冷顷刻间将两人包围。
时悲看着一池幽水,往这一站,寒意直接从脚底板凉至头顶,人都冻麻了。
所幸时悲御寒比较熟练,他常年在雪山活动,念个诀使精气顺着经脉流向身体各处,抵御着寒冷。
“这潭水简直冷的不讲理,寒气逼人却并无太多灵气。”时悲打着冷颤惊叹,方寸山仙灵之气充沛,还有荒废的地方呢。
荣锦站在冷雾中,眉眼结起一层薄霜,听到时悲的疑问,淡淡解答,
“我被青帝封印法力那会儿,神力骤然微弱,致使魔气暴涨。祖师引导我来这所寒潭压制,只是灵气炼化助长魔气,反而不好,祖师便抽去潭中灵气,布下屏障阻隔。”
时悲用惆怅的腔调说:“菩提老道是个好人呐,灵气说抽就抽,宝地说给就给,这样一对比,我好像一个又弱又菜的穷鬼,什么都给不了你,也难怪你不认我。”
荣锦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无语了。
又弱又菜。这家伙自我定位倒是清晰。
莲长在雪山,是寒性植物,有特殊的环境就能养护,此刻放置在寒潭边,恢复了一点精神。
受寒气滋养,花身慢慢缀上光彩。
但始终不肯开放。
时悲略微皱眉,找好角度露出销魂的侧脸,嗓音故作磁性低沉,“仙子,来,开个花瞧瞧。”
“仙子请开花~”
“仙子请开花?”
“仙子——”
“还是不愿意么?”时悲伤感望天,带着气泡的男低音失望到颤抖:“哦~我的天!难道仙子还在生气?”
荣锦:。。。感到窒息。
但是莲不嫌油腻,花叶持续绽开,流转起绮丽躁动的七彩光。
有了光彩的莲花通体晶莹剔透,花苞如冰雕一般洁白无瑕,每片花瓣上都透着微微的银光,仿佛冰霜中孕育的星辰,颇为惊艳。
荣锦眼光一下被吸引住,不自觉地迈近赏花,没留意这个距离,耳朵刚好能够听到时悲深情的赞美。
时悲当然是赞美自己,这花成功被自己的小花招勾引,他嘴里碎碎念,身躯微微颤动,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刚刚不开放,一定是害羞了吧?”
“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不可能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动情,但优秀的外表毕竟少见,对我有欲望也是人之常情。”
利用小小的美色就能打动它,一想到这里,时悲忍不住发出自恋的感叹:
“我这张貌美的脸啊,真是令人烦恼呢……嘁嘁嘁嘁——”他越说越美,笑出难听的驴叫。
荣锦瞳孔地震。
——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听懂人话了。
第一次感受到了在下界的孤独,时悲疯癫放荡,祁长生忧郁苦情,下界短短几年,就认识这么多有大病的人,怎么不算是一种福气呢。
荣锦不忍直视的侧开脸,透过茫茫的晨雾,依稀可见一只小猴身影,眼中陡然迸发光亮。
她甚至没等着孙悟空上来,一心摆脱抽风的时悲,自己一个人顺着山路往下迎了过去。
和不正常的人相处多了,孙悟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时悲不经意转过头,看着荣锦一路走向那一只猴子,心中竟生出一种宿命交错之感。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荣锦顶着天罚,满身因果逆天而行的画面,着实把他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那只小破猴子会是荣锦未来的一道劫数?
“慢……”
“唉!”
时悲第一反应是拉住荣锦,随即又打消这个想法,站在寒潭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有什么劫数,他对天道避之不及,也轮不到出手干预,再说修道之人,谁还没几个劫,贸然干预未必是好事。
而且,要真是一场大劫,女娲门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吧。
不确定,苟起来观察观察。
孙悟空找着找着,忽然看到荣锦下山朝自己这边走来,看样子是特地接他的。
他嘴角一翘,扬起尾巴迎上去。
“跑什么,这么急。”荣锦盯向头顶吹乱的几根呆猴毛,一个没忍住抬手就给他捋下来了。
孙悟空乖乖的任由她动作,毛发上沾着穿林时蹭到的苍耳,仿佛真是只懵懂的小猴。
荣锦捋完一把毛,手却没舍得放下来,孙悟空眨着金灿灿的妖瞳,笑着看她也不催促。荣锦抿起唇,收住想继续揉乱猴头的罪恶想法,默默把手背到身后。
这只小猴子,乖的时候是真的乖。
不像时悲,有点劲儿全报复她了。
猴头上重量一轻,孙悟空笑意微敛,又发觉荣锦眉眼衔霜,好像还带着一抹疲色。
他一愣,“师姐看着有些憔悴,是不是捉妖太辛苦,可有哪里受伤么?”
荣锦噎住,
与妖斗法三五天尚且精神奕奕,只跟时悲待半日就憔悴啦?
她清咳一声:“有劳你关心,目下乱世妖精横行,辛苦是常有的事,就算受伤又有什么,何必挂念。”
“俺天生顽石,从不得旁人半句温言,只在此山此洞,有师姐不同我论出身,厚恩与我。”孙悟空当她不爱惜自己,不禁皱眉不满,又带着情感外放的忸怩,
“如今你下山捉妖,说好早去早回,我在三星洞等了七天又七个时辰,怎不叫人挂念。”
身是石猴,心却柔软。
让受尽时悲折磨的荣锦心中一暖,奖励自己去捏猴子冒红的半圆耳朵,“乖。”
时悲不放心的追过来,刚好把一切尽收眼底,不由撇嘴轻蔑。
倒是来得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