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我，古月娜，天斗大学学生，今年二十岁，有一个名为唐舞麟的男朋友，生活平淡而幸福。这天我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打算去医院做个检查彻底解决。刚刚走进医院，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传入鼻腔，下一刻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唐舞麟就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眼神深邃，又透露着几分忧愁，我伸手抚向他紧锁的眉头，笑道：“我不就因为赶论文熬了几个夜嘛，怎么还成这样了……你怎么这幅表情，弄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唐舞麟沉默良久，从怀里取出一份单子放在我的面前，沉声道：“你昏迷的时候医院给你做了检查……你胃里有点东西，而且已经有扩散的迹象……可能……”

他的话语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直击我的灵魂，令我有些心神恍惚，视线也因此模糊，接过单子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只是唐舞麟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几乎瞬间泪水涌出眼眶，顺着我的脸颊滑落：“真……真的？你别跟我开玩笑……我才二十岁……”我很清楚，唐舞麟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只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想要治疗最需要的就是钱，我的父母早亡，亲人仅有叔叔阿姨，他们的经济状况也不乐观，已经供我上到大学可谓是仁至义尽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去跟他们要钱，大学这几年我靠着打工攒了些钱根本不可能凑齐治疗的费用……

突如其来的病情打得我措手不及，一瞬间就被无主感包围，下一刻我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唐舞麟那坚定的声音传来：“医生说了，只要坚持治疗还是有机会的，既然有希望那就不能放弃！”我就像是落水的人死死抱住面前唯一的稻草，抓住仅存的一丝希望。

之后唐舞麟为了我的病东奔西走的忙活，我独自在医院做各种检查，我发现年纪轻轻得病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原本不耐烦的医生看到我的化验单子之后也变得柔声细语起来：“小姑娘，你的父母来了吗？最好还是让他们过来比较好。”我说：“我父母已经走了，我是跟叔叔阿姨长大的……”

“那还是让他们过来一下比较好，因为治不治，怎么治都需要和亲属商量好……”我摇了摇头道：“医生，我叔叔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也都不好，他们这辈子都没出过小县城……我真不想再麻烦他们……我怕他们知道以后……”我实在说不下去了，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拭去脸上的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完，医生见状也抽了几张纸巾给我。诊室之外十分吵闹，诊室之内却安静得渗人，一股寒意浸透了我的骨髓。

不久后我被转到了天斗第一人民医院，这是唐舞麟的功劳，他先找到导员说明情况又一路上报到院长，院长的妻子正好是那里的医生，担任我的主治医师。

中午唐舞麟就带着叔叔阿姨出现在病房内，阿姨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抱着我痛苦，嘴里念叨着：“这苦命的娃啊！怎么害上这毛病呢？”沉默寡言的叔叔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想要点燃，又想起这是在医院，随手将烟扔进了垃圾桶，沉声道：“病，肯定要治，缺钱了跟叔说，叔就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也给你把钱凑齐！”我不知道这对勤勤恳恳劳作又勤俭节约生活的夫妇手里有多少存款，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倾尽所有的打算。

送走了叔叔阿姨病房里也只剩下了我和唐舞麟两个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悲凉，而我却有些怨念，我们相顾无言，许久我才开口打破沉寂：“你不该让他们来的，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让他们担心。”许是看出了我的脆弱，唐舞麟走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给予我温暖，柔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们俩的存款加起来也只有三万……不够……根本不够。”

他尽量压低语调使我听起来轻松一些，而我好像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窒息感弥漫全身，这是我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我一无所有，甚至连选择生存的权利也没有，能做的也仅有在唐舞麟的怀抱中哭泣。

唐舞麟抱着我不语，只是默默地抚摸我的后脑心里应该是盘算钱的事。叔叔阿姨能拿出的钱到底有限，加上我们的存款也肯定远远不够……钱到用时方恨少！

这时一名不速之客闯进病房，大学同学千古丈亭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目光不怀好意的在我身上游走，看得我心里发毛，他冷笑一声道：“古月娜你说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个穷逼，为了这个穷鬼拒绝老子的真心，你后悔吗？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踹了他跟我，我既往不咎还出钱给你治病，如何？”

我冷眼看着这个跳梁小丑心里早就将他蹂躏千百遍，他见在我这讨不到好就把矛头指向了唐舞麟：“你个穷逼，现在连自己女人生病了都掏不出钱，你来给我跪下我就给你十万！”

若放在平时，唐舞麟早就跟他动手了，只是这次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迟疑。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千古丈亭面前眼神几乎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后者得意洋洋。

“舞麟，不值得！”

唐舞麟回眸看向我，笑了笑：“可是你得活着啊！”他的膝盖逐渐弯曲最终跪在地上，向着那个在感情战争中一败涂地的失败者下跪，这一刻我的心被愧疚与罪恶感充斥，这个曾经说出志向是星辰大海的少年，为了我跪下了，不仅仅是对千古丈亭，还有生活和现实。

隔日，我见到了主治医生，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女人，她很美，但似乎不怎么爱笑，因为自从她走进病房开始就满脸的忧愁。我即将迎来第一次化疗，下午我在唐舞麟的陪同下在医院对面的理发店把头发剃光，老板是一个中年人，饱经风霜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在听到我要剃光头时也没有任何波动，毕竟将理发店开在医院对面，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在最后打算付钱时老板挥了挥手道：“不收钱。”

我带上唐舞麟给我准备好的帽子，在他的搀扶下回医院，刚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小男孩。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仅仅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都可以轻松把我撞倒，帽子也随之掉落，露出了光秃秃的头。小男孩好奇的打量几眼道：“姐姐，你的头发呢？”本来见我被撞倒已经心情不好的唐舞麟闻言一下子激动了，上前就打算给这小子一些教训被我抬手拦住。

我十分吃力地爬起身摸了摸小男孩浓密乌黑的头发，轻声道：“希望你一生都不会像姐姐这样……”

“我才不会剃光头呢，丑死啦！”

“我操……”唐舞麟怒火攻心就要对小男孩动手，我一手把小男孩护到身后，轻声安抚道：“童言无忌，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小男孩害怕的跑开了，唐舞麟这才捡起帽子给我带上，重新搀着我回医院。

自从我住院以后唐舞麟就变得沉默寡言敏感易怒，听不得半点关于我病情的事。把我送回病房后他又去缴费，回来后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开始削起苹果，苹果皮断了好几次。

“你有心事？”

“没有……”

“你从来都不会说谎，你这辈子都瞒不过我。”

“钱……钱不够了……后续治疗的钱跟不上……”

“那就不治了，这几天我也看开了，反正早晚都得死，就少折腾我，让我安心度过这几年的了。”

“别开这种玩笑！必须治！钱不够了我想办法，你必须给我好起来……说好了一毕业就结婚的……你怎么能毁约……”

只是，还能找谁借钱呢？唐舞麟的人际关系我一清二楚，六岁那年被养父母从孤儿院收养，十八岁那年养父母先后离世，这样的身世让他性格孤僻压根不会社交，同为孤儿的命运让我们互相吸引最终相爱，我用了一年的时间让他开朗一些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几次化疗下来我的身体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瘦的皮包骨……至少完成了瘦身计划……面对生死也越发的不在意，或者说已经看开了，人的结局都是死亡，只不过我的结局比别人提前一些罢了。唐舞麟这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竟然玩起了封建社会的一套，整天求神拜佛，搞来了很多趋吉避凶的小玩意儿摆在病房，很快就被护士教育了，因此每次护士来换药时他就把这些收起来，护士一走这些小玩意儿又回到了原处。

这天阿姨一脸欣喜的走进病房，一进门就兴奋的对我说道：“娜娜有救了！我找到神医了！”不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大褂的老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电视剧神医的架子。

唐舞麟狐疑的起身挡在我和神医中间询问其身份，这医生姓贾，据他所说治疗过很多癌症晚期患者，我这种情况只需要按照他开的方子绝对能治好。他这些话我和唐舞麟心里门儿清，九成是个江湖骗子，唐舞麟也当场就下了逐客令要将这贾医生赶走，这时门外又走来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妇女，见了这贾医生便笑道：“贾神医怎么来这了！当年多亏了你哦，我才保住了这条命啊！”又开始说起了贾医生的医术有多么高明，吵得我头晕目眩，唐舞麟见状心领神会，把贾医生和妇女推出病房。

最后经不住阿姨再三请求，我同意了中西结合的方式，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同时吃那贾医生开的药。下午主治医生告诉我医院来了一批国外的特效药，效果惊人，只是几万块一针的价格令人望而生畏，一旁唐舞麟咬咬牙道：“打！有效就打！”这段时间我估摸着他应该是把能借的同学都给借遍了，可是大学生到底实力有限很多人也是有心无力，这几天我也陆陆续续收到同学鼓励的信息，让我坚持下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这中西结合的疗法下我的气色竟红润了一些，阿姨见此大喜过望直说贾神医医术高明。我和唐舞麟却开心不起来，不知道到底是贾神医的方子有效还是特效药的作用。

依照贾神医的方子，已经进入第二个疗程，他也终于再次现身，再三告诫如果要进行第二疗程就不能再吃西药了。

夜里我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唐舞麟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舞麟，你说我们应不应该相信那个贾医生的话啊，毕竟照他的方子一共也只要五万，在这接着治我怕真的撑不下去……”

“都听你的……”

第二天我让唐舞麟帮我办了出院手续，临走前我见了主治医生最后一面，她还是那副愁苦的样子，轻轻抚摸着我的手道：“你的想法我都理解，我不否认中医的效果，只是做医生这么多年，也见过一些骗子……”

“没办法……没钱……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和唐舞麟一起去了东海市，他长大的城市，那里的环境更适合养病。傍晚，唐舞麟用轮椅推着我漫步在海边，感受着咸津津的海风吹过，看到无边无际的大海，我竟然萌生了一丝活下去的念头。在东海市的生活很快乐，生存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每天最大的折磨也不过是要喝那苦死人的中药，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一个清晨，我吐血了，我又被送回了天斗第一人民医院，主治医生还是原来那位，她依旧一脸愁容拿着化验单子道：“扩散了……”短短三个字已经宣判了我的死刑，至于那位贾医生早就不知所踪，带着叔叔阿姨还有唐舞麟东拼西凑的五万逃走了。

我，唐舞麟，天斗大学学生，今年二十岁，我的女朋友生病了，她曾是我灰暗世界的光，驱散了笼罩着我的阴霾，这次轮到我来守护她。只是结局不尽人意，我们始终受困于钱，最后的救命钱还被一个该死的骗子骗走。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才听清她最后的话语：“我……好想活下去……大概是从和你回到东海城开始……我想活下去……明明我们还没有毕业……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孩子我就要走了……答应我，我走以后你就忘了我，找个好姑娘过完下半生……”见到我点头她才心满意足的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疲惫的双眼。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说我这辈子都瞒不过她，可惜这次她没能识破我的谎言，她走了，可她将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青春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