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中原人，我的母亲是塞外人。我是在塞外出生的。
不幸的是，塞外遇乱。我们被迫迁到了莒洲。
六岁那一年，我在难民区遇见了她。
明明该是在与其他孩童玩耍的年纪，却偏偏置身与混乱之中，脸上没有那份天真稚嫩，有的尽是愁思忧伤。
我看着她忙碌其中，看着她扶起一个又一个倒下的难民。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她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看着她向我走来，“你还好吗。”听见她这样问，我摇了摇头。她用衣袖擦去了我脸上的污渍，我突然感到手上几滴温热。
我看向她的脸，她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我问不出声，因为她早已把我拥入了怀中。莫名的委屈从心底翻涌，我紧紧地抱着她，大声地哭着。
在难民区的日子没过多久，走散的父亲就寻到了我。我站在父亲身边，看着她向我挥手。
身体比思想更早行动，回过神来时，我早就拉着她的手了。“你的名字。”我仔细地盯着她的脸，想牢牢地记住。
她对我笑，用那双温热的手捏了捏我的脸蛋。
“常清。”我听见她清丽的声音响起，“我叫常清。”
在父亲身边的一路，我都止不住的想她。
我想站在她身边。这个念头充斥了我的脑子。
我为之努力了两年，习武学文，每一个瞬间都在想着她。两年内，我也到处打听她的消息。
我知道她变得更开朗了，变得更优秀了。
…知道她好像有了爱人。这一点让我有些失控，我忍不住想到底是哪个人才能站在她身边。
于是我在父亲的安排下重新见到了她…和她身边的那个女子。
自信，勇敢，像烈日一般光明。我看到那个被称为阿弦的女子第一眼，就有了这些感觉。
我不敢上前。因她眼中无尽的温柔和爱意刺痛了我。
于是在宫中的那几日，我都没有上前去与她见面。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看她与她打闹，欢笑，拥抱。
我一直以为她是无比幸福的。可在目睹了她无声落泪时，我的心又不住的绞痛起来。
那是她这些天第一次一个人呆着，没有她的妹妹，没有她的爱人。我看着她跪在神佛面前，空洞地流着泪。
“神啊。”我听见她无比颤抖的嗓音，“我有罪。”我忍不住皱眉。
“我因大业而伤害了深爱之人。”我看见她的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
“我很爱那个人，可我放不下万千民众。”
“她一直想我只看着她一个人，我努力了，可在听到生灵悲哀之时，万斤重的责任朝我砸来。所以我放弃了她。”
“但是”她痛苦的抱着头，“我的心却也不能忠于那个君位，我也渴望用力地爱一个人，不计任何代价。”
“我是个懦夫。我在面对她的渴望时，动摇了。而我又在面对那个位置时，不甘了。”
一片死寂袭来，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良久，我才听她道，“…要是一个人的心，只能忠诚于一种感情就好了。”
我完全不记得我那天是如何回到住所的。
我包在被褥里，心思却飘的老远。
我好想告诉她，你没有错。因为人就是这样复杂。
你爱上一个人，是因为你丰富，因为你勇敢。
而你割舍不下那些城，是因为你善良，因为你富有责任感。
你是帝王家的孩子，所以你注定有挣扎。
可我不能忍受你不爱自己。你应该先爱自己，你不该责怪自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应该属于一个爱你，包括你的心，包括你对生灵的感情。而不是想把你禁锢在身边，让你的心只局限于自己。
… …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脑中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她挣扎痛苦的身影。
我来爱你。我下了决心。
回家之后，我更加努力地学习。而后过了两年，我听见她登基的消息。
我为她高兴，却也为她伤心。
过了几个月，宫中传来了她昏倒的消息，我慌了。于是我又一次来到了那里。
听她的侍女说，她的爱人死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平静的睡容，你现在该是有多么绝望啊。
“呀，你怎么哭了。”我一愣，摇摇头擦去了泪水。
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我也不知道了。
她醒来后，又回到了当年跪在神佛面前的神情。她的妹妹哭着陪在她身边，不断地说她会陪着她，她会爱她。
可那床上的人，始终没有抬眸一眼。
她好像与这世界隔绝了，她的目光再也看不向别人。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在她面前，可她的眼神再没当年的温和。
她越过我，看着别人。
我在她身边呆了两年，可她看不见我。在她十九岁这一年，她脱下了龙袍，穿上了属于她的衣裳。
我看着她径直往西，去向塞外。
我跟了上去。
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抱着那一枝寒梅哭泣。我的心也止不住的疼起来，朦胧中忽听见她说了些什么，“活下去的话。”“让我对你自私一回。”
我还未来得及细品，就看见她跌入了谷底。
我也纵身跳了下去。
我抱着浑身冰凉的她，喜悦却大过了悲伤，终于触碰到你了，我想。
我奋力地把她从深渊捞出，看着她昏迷在席上。
我等着，等她醒来。
就像我等她那么多年看向我的目光一样。
守在她床边的第二周，她终于醒了。
她的眸对上我的眼，我终于看见了自己。
她告诉我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控制不住，将那几年的憋在心里的话全盘脱出。
她一愣，而后同我说了很多。
我发现，她改变了。不是变得自私，也不是变的大爱，只是变的更像一个普通人。
她告诉我，她在赌。我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当她告诉我，我就是她的结果时，她看向我的目光又回到了六岁那一年。
她终于询问了我的名字。
“江清安。”她又一次告诉了我她的名字，我一愣。
“你可有表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思弦。”
“江思弦。”
我有些没由的失落。可当她笑着戳了戳我的眉头，我就一点也不难过了。
我也想通了她在雪地上的一番话，原来是重新开始的意思。这样就好，常清陪着阿弦，我来陪着你。
她的眸中还有着故人的身影，我却不再感到伤心。
没关系，因为接下来由我来爱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