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如梦】

燕临之前我曾担心你与先生在一起会累，会受拘束。怎得你与他开始还好，临到京城却疏远了？可是担心回京后的事？

顾星然这些日子小半时间学琴，大半时间赶路，从吃到用，从人到事，没有发生过一次不愉快。

顾星然他总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不该我操心的事，一件也不让我插手。该我料理的事情，半桩都不多问。

顾星然这些日子不过是他躲着我罢了。

燕临能让先生怕得躲你，也算你的本事了。

燕临之前上药时你可有注意过他背上的疤？

顾星然我问过，他却避而不答。兄长知道怎么内情？

燕临沉思片刻，随即笑笑。

燕临如此倒是真的喜欢你了。

燕临我听父亲说过，昔年太后与先皇将平南王的孩子扣在京中为质，岂料他并无在乎你，毫无顾忌发动叛乱。

燕临那时太后用你胁迫不成，生气之余欲杀这孩子泄愤，一刀下去，却发现这孩子被定非世子牢牢抱在怀中，背上已是鲜血淋漓。

燕临后来姨母把孩子抱回府中，还念不知定非是常常入宫有了感情还是本性良善。每每悲痛之余总记得这是自己儿子不惜性命保下的孩子。

心中那根柔软的弦被触碰，眨眼间，泪珠如断线的珍珠瞬间划过脸颊。

顾星然竟是如此…所以是他救了我，难怪他说是件好事，说做的值得…

燕临他应是不想挟恩图报，否则就该说出实情将你牢牢困在身边。

行至京城，队伍休整。见谢危眺望着京城街道，人来人往，却注定要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你走到他身边。

谢危平南王没有死，被我严刑逼供一番，带着部下与皇帝的禁军预备着两败俱伤。

顾星然那你呢？

谢危什么？

顾星然等报完仇，你要干什么呢？

顾星然二十余年的厚重执念，身世颠覆的血海深仇，倘若一朝得报，会感到快慰吗？

谢危转头望向你，久久没有回答。

顾星然当日…我没有那种感觉。

谢危去过白塔寺吗？

心头陡地一颤。

顾星然听过的，从不曾去？我以什么身份去呢？赎罪吗？

谢危有位你也认识的故人在那边，我得去一趟。你与我同往，可好？

不等你回答，谢危拉起你的手，便拉着你上了马，径直将你圈在怀中，策马而去，穿过了几条街道，很快远远便看见了一座修得高高的白塔。

荒芜的城池一地萧杀。地上原本是铺满了落叶，无人打扫。

每一块石碑都是六尺高，一尺宽。上面镌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更往后一些连名字都没有。

看得出它们已经在这里伫立了许久，每一块的边缘上都留有风雨侵蚀的痕迹，甚至落满尘灰。

慢慢走到里面去看，赵钱孙李，什么姓氏都有。有的有名有姓，完完整整，有的却似乎还没起大名，只一个乳名刻在碑上，更后头那些没有名字的也不少。

三百义童冢。

只不过在走到东南方角落里时，你停了好久，也没有再继续往前。

眼前同样是一座石碑，但它与周遭那些，格外不同。

旁的石碑上，要么刻着清楚的名姓，要么空无一字。可这一块上，原本是刻有名姓的，但似乎没有刻完，就被人强行削去，只在上面留下几块斑驳的凹痕，几道杂乱的刻记。

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谢危这是我。

谢危来到了身旁。深色石碑上积落的灰尘，被他伸手轻轻拂去。谢危看向你，笑了一笑。

谢危本来这里也是要刻上名姓的，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堆雪化之后的枯骨与污泥便是我。

谢危匠人在上头刻名时，她便把刻刀夺了，把这上头刻的名字毁去。然后对旁人说，她的孩子未必就死了，即便是早已遭逢不幸，要归葬入土，也不要再姓萧。

分明是笑着说的话。可你听着却不知为何，眼底潮热，竟觉喉间有几分哽咽。

顾星然对不起……

谢危当年若不是萧远为了抢功，不顾城中百姓性命，这些人或许不会死。所以…不是你的错。

谢危我本是一个该在二十余年前就死去的人。

你伸手去握他的手，对他摇头。

顾星然不，你不是！

你手心有汗，甚至在发抖，谢危笑笑。

谢危你在怕什么？

顾星然无论如何，她希望你活下去。

谢危喉结微微涌动，久久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最终却没有回应。

谢危该走了。

谢危进入皇宫之前轻轻抱了你一下。

谢危随刀琴去密道，若有人在那里便带来给我。然后你便留在哪里等我回来。

顾星然你真的相信我会听话吗？

谢危我相信你会信我。

顾星然谢危，别受伤。

谢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