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联昉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今日的月亮分外明亮，溶溶月光照耀在冷清地面，如同银霜。
宵禁了，街上空无一人，唯有不时的巡逻守卫打着哈欠游荡而过。
白夜书生立在屋檐上，披了一身湿冷月辉，抬头静静仰望夜空，雪白的长袍清冷蹁跹，像是随时能羽化而去。
“他”抬起手触摸那仿佛近在咫尺、踮起脚尖就能够到的月亮，白玉指尖描摹银钩的轮廓。
“他”只是个影子，是月的暗影。
终有一日，红日当空，一切黑暗无所遁形，皓月就该退隐。
而那时，影子也就该不复存在了……
……
接到窈娘托个小童送去工部的信，百里弘毅告了假就匆匆赶来，一进博坊，发现今日又歇业了。
他找到坐在大厅里的窈娘，莫名慌乱的心才安定下来，恢复从容。
“你找我有事吗？”
窈娘回过头来，看到他来了，两靥漾起柔媚笑容。
“二郎，你来了啊。”
她今日穿着极其艳丽的衣服，朱红色衬的她气色娇妍，像是一朵怒放的牡丹，举手投足光彩四射。
“嗯。”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忽的安定，百里弘毅冷漠面容柔和下来，宛如寒冰化作清泉，虽仍是冷，却不复冻人的寒凉。
“今日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窈娘上前领着他坐下，将一本菜谱递给他。
百里弘毅随手一翻，就移不开眼了。
他不确定地问：“什么都可以？”
窈娘站在他身侧，深深凝望他眉眼，眼神温柔如水，笑道。
“什么都可以。”
百里弘毅喜出望外，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暗暗吞了吞口水，迅速翻着菜单，吐出一长串菜名。
“鱼脍、驼蹄羹、鹿尾酱、野猪鲊、消灵炙、水晶龙凤糕……”
听到旁边人久不出声，百里弘毅才猛地顿住。
他试探地看向窈娘，心里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岂料，她只是轻笑，眼神宠溺纵容：“好，还有吗？”
“够了。”百里弘毅将菜谱递还她。
窈娘不接，摇摇头道：“这菜谱是我自己写的，照着菜谱做出来的菜应该和我本人做的没太大区别。”
她手抚上他手背，按着他将那菜谱收好：“以后若我不在神都，想吃什么了，你叫自家膳房依据菜谱做也是一样的。”
“你要离开神都？”百里弘毅惊愕睁大眼睛，猛地抓住了窈娘想抽离的手，急切问道，“为什么？”
窈娘垂眸轻笑：“世上很多事，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二郎不必追问为什么，天下本无不散之筵席，人之相遇离别，正如浮云聚散，捉摸不定，很难说出那么多为什么。”
“缘止于此罢了。”
百里弘毅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方才的欣喜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颗湿漉漉粘答答的心说不出的难受。
他突然没了什么吃东西的胃口，眼神茫然无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虽然手被百里弘毅紧紧攥住，但窈娘没有动怒呵斥他轻浮，而是更温柔地笑着，眸波潋滟，荡漾起的碎光全是眷恋。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抚上了他眼尾，痴痴望着他那双清澈如鹿的眼睛，怅惘轻叹。
“若是能早些遇见你该有多好。”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眼尾肌肤，带起电流般的痒意和颤栗，她道。
“二郎，千万不要变。”
就让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一直干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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