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上蹿起新的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牌匾下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了往日的竹园笑声和絮絮叨叨惹祸的师弟们，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疮痍和毫无生气的哀号。

江澄劫后余生的欢喜迎上这般场面，交杂而来一模一样的血海使他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儿的深潭，万念俱灰无力倚在外厅的门框上。

魏无羡紧紧抱住人支撑着，双眸瞅着情形也是无可抑制的痛楚和无措。是谁？定让他不得好死。

江澄不会的不会的！阿糯说他会等我回家！

江澄仿佛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奔向院内，传来的笑闹声让江澄眼中精光闪烁，还未跨进主厅就被捂住嘴拽到角落。

浑身血淋淋的江灼微弱倒在自己肩头，掌心皆是血肉模糊左手的手骨更甚刺在江澄心头。

怎么会这般，明明提前做了后路，明明屠戮玄武的日子都要比上世耗费的少，为何温家来的这般快……自己的记忆哪里出了问题。还是无法挽回吗？是自己害死了亲人，世道的不祥之人原是他江澄自己。

江灼看着眼前人垂眸欲泣，道道业障都是自责和自我否定，心知这人又在苛求剜心自己江灼就疼的落泪。

江灼阿澄，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守好莲花坞，没守住我们的家，对不起……

江澄的掌心在发颤，两个岌岌可危的人互相依靠站立像极了前世的他们。

江澄不愿再看眼前人，大抵是怨的吧，呆呆的望着江灼，双目毫无神采，有的，只有无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下意识蠕动出口的话让江灼几乎散了人形。

江澄阿糯……你食言了。

是啊，自己许诺的终是成了空谈，看着宗主挡在自己身前用尽全力吐出的字带着生的枷锁，

江宗主好好活着，好好护好……

死不瞑目，未出口的话江灼知晓，他若没成所言怕是江宗主这辈子都无法安然离去。

那一战，他见到江宗主的风采，见到师弟们的决心，见到江澄经历的灭心之痛。

本以为自己护着陪着那人就能放下过往做江灼的独属师父，是自己不懂，未经他的苦，何劝他放手……

饶堂的红灯笼回环在风中，那片红海更艳了，是血痕斑斑印下的不灭悲歌。

路人甲来人！这边还有江家人！

江灼将人推到魏无羡怀里，拔出随便迎面同温家走狗厮打，接连灵力透支力不从心，几个招数间又中了两剑，他撕心裂肺的朝魏无羡低吼

江灼走，带他走！

魏无羡看着人摇摇欲坠，那是他的大师兄啊，也曾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练功的人，此间这般他不忍，看着怀中失神宛若木偶的江澄泛着猩红的眼抱起来朝人落下不知名的期盼，

魏无羡大师兄，我们等你回来。

瞧着远走的两个人，江灼强撑的那口心头血喷薄而出，温狗趁机同时出剑刺向那人。

数剑相驳，血衣罗刹，仗剑而立，拱手遥遥作揖，

江灼宗主，我护住了，安心睡吧。

荷塘枫亭江枫眠竟像得了人呼应缓缓闭上眸。

温晁温逐流，你快救醒！我没玩够呢，他不能死。

温晁看着撑剑长身玉立端的风骨的血人急忙拽着温逐流衣袖下令，若真死了怎么勾江澄回来，那副身子自己可馋的紧，眸中都是贪欲。

温逐流叹口气，认命上前给已经昏死的人塞了药丸运着灵力好在还有一口气。

温晁怎么样？

温逐流活了，别折腾太过。

温逐流默默手掌调息又站回温晁身后，温晁看人永远这幅面无表情啐了一口，

温晁温逐流你真不懂情趣，改天爷教教你。

下令将江灼绑上玄铁，栓在院中风吹雨晒以听天命，自己救过一回了，够大发慈悲了。温晁勾唇揽着王灵娇细腰踹了脚江枫眠尸体走向阁房。

魏无羡江澄，你冷静下！

魏无羡死死抱住人的腰，江澄恢复神智后一言不发就往外冲，外面现下全是温狗的巡逻，若被逮住魏无羡不敢想对于江家少宗主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炼狱。

细声安抚着人，轻轻拍着人背像小时哄江澄吃药那般，这一动作全让江澄红了眼瞬间泪流满面，自己重来一世，刚清醒时阿姐也是这般哄自己吃药的，节奏不稳力道也时轻时重却让江澄感受到亲人的关怀和那份真切存在的幸福。

观人模样魏无羡倒是略微松了口气，比起一言不发的面无表情闷着魏无羡更希望江澄发泄出来。自己从开始到现在都不知流过几次泪，还不够强大，不够成熟。魏无羡反省自己，莲花坞的仇要报，江澄也要护好，自己现在的实力还不够。

如今首先要保护江澄不受任何伤害，

魏无羡阿澄……你乖乖待在这，我出去打听下情况回来我们再商议可好？

江澄没有反应，魏无羡有些不由哽咽嗓子发不出一点声，偏过头将所有害怕难过咽下肚，紧紧抱住江澄嘱咐，

魏无羡我不在，千万千万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戴好斗笠临行前不放心锁了门。

江澄只觉眼前失了颜色，整个身体死寂般无法挪动，木楞的躺在床上想着过往。

阿姐还说要给他煲汤，只他一人的。

阿娘说等婚成后就把紫电给自己，那个前世护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武器，是依附也是遗物。

还有……父亲，他瞧见过那人笨拙的扎着灯笼，说是待中秋孩子们的手里当有父亲亲手做的灯更美满，不知是否已完工。

愈想四肢愈冷，寒潭出来后，每逢三天他都会全身冰凉像死域来人没有呼吸，天亮又恢复如常。

江澄紧紧的缩成一团，对着手链无意识呢喃，

江澄阿糯，我好冷……

魏无羡打探中得了温宁帮助，埋葬好江枫眠就回了客栈，见江澄面若冰霜浑身冷得瘆人，将人团进怀里拍打

魏无羡阿澄！江澄！醒醒！告诉我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只有愈发冰凉的身体冻得魏无羡都发颤，此下无法出去找大夫，只能抱紧江澄源源不断给人输送灵力。

江澄从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江灼，父亲，在底下唤他跳下去。

皱眉激烈喘息怀中倒下一个滚烫的身影，触了触额头果然在发烧，定是抱着自己睡了一夜，傻子……

想起这人在寒潭试图暖化冰面江澄心里一酸，这世的魏无羡从没放弃过他，不知是灾是祸，若是祸端全盘应在自己身上吧，他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被自己所拖累。

急忙遮掩下，匆匆抓了药就见温家人越靠越近，三毒碎了又无紫电，江澄暗自握紧掌心被拽入一个月白色怀抱，

江澄蓝湛？

蓝湛我在，对不起，来迟了。

蓝湛看着人骨瘦如柴，他本是耐不住想念想来偷偷看看那人却不曾遇见这事，幸好来了，他心中庆幸却也责备，不该这般迟让他一人经受这些。

江澄听闻人语里的自责和难过，难得没有回绝人，拉着人去了客栈，看着魏无羡服下药睡得安稳江灼要了一壶酒，到了一杯给蓝湛。

江澄蓝湛，谢谢你。

谢谢你的喜欢，你的坚持，你的袒护，谢谢你此时出现让我有了盼望。

盯着人感激的目光蓝湛心下软了一片，没有多言仰头喝完，日后这举动让蓝湛悔了甚久。

江澄将醉着的蓝湛搬上床给两人盖好被子，留下字条拜托蓝湛帮自己带魏婴离开这里。

他能信的只有蓝湛了……

暗自潜入江府，此时已经时过境迁，旧人骨未寒，府中却是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旁江澄恨不能将主座的人千刀万剐。

买药途中听闻温晁日夜对江灼折磨，又是碎骨，又是剥皮心下疼痛万分，那是自己的阿糯，怎能由旁人伤他，江家人只要江澄在，就由不得外人折辱。前世的宗主风骨凌厉四散的气势让温逐流发觉，

温逐流谁？

没有武器的江澄被人围攻拿下，温晁见到是江澄眼中欲火浑浊，他贪这人许久，那双杏眸若是沾染了旁的颜色该多勾人。

温晁江澄，你若同我一夜欢好，伺候高兴了本公子就留你一命如何？

江澄呸，贱人，禽兽不如，不得好死！

江澄朝人啐了一口挺直腰板，这下惹怒了温晁，当即下令挑了手脚筋暴打。

江澄咬住下唇任由刺骨疼痛手脚无力垂着全身打的鲜血淋漓趴伏在地面。

温晁你可认错，你若认，趴着给爷舔干净鞋，我考虑考虑让你死的痛快点。

江澄你死我都不会死，你老子死了我都不会死，我会看着你们温家个个碎尸万段，不得好死。看着你们魂飞魄散，世间再无温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澄怨毒的死死盯着人，唇中污血不断，笑的猖狂。

温晁被人眼神吓得心神发抖，下令温逐流化了江澄金丹，就在温逐流袭向江澄时，月光石闪烁，一道红影挡在江澄身上被温逐流硬生生破腹而出掏了金丹捏碎。

江澄江灼！

江澄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上人没了胳膊，膝盖腿骨外漏浑身上下竟无一完好之地。只有那双眸子两世都盛满江澄一人，深情的盯着他。

江灼我……咳……

江澄不要说话，对不起阿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句话。

江澄后悔自己曾言那句阿糯，你食言了。那人将对自己的承诺看的比命重，自己怎么忍心。

江澄这才发现人穿的不是宴礼上的红色衣袍而是江家大弟子的服饰，被血水染成红衣艳的刺眼。

江灼师父……对，对不起。

江澄听得耳边人轻言就被传送到千里之外的树林，他还没来得及抱紧他的阿糯。

手脚无法支撑，他只能爬着向前，他要见他，不愿放开手。

温晁见人瞬间消失当下怒起，踩着江灼头逼问，

温晁江澄人呢？你干了什么。

江灼呵……传送阵而已。你得不到的。

温晁蓝氏秘术？

温晁眼光冷冽，叫人御剑带着江灼前往乱葬岗。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死气弥漫一些定力不足的弟子已经被鬼气吞噬拽下悬崖。

温晁扔了。

江灼闭目，耳边都是风声却送不来江澄的一声“阿糯”，他想他了。

还未落地，万鬼痴缠，附庸而上撕扯江灼的每一寸血肉乃至灵魂，他疼的说不出话，却没流下一滴泪，江灼此生，只为心疼江澄落泪再无旁的劫难让他软弱。

他意识消薄，咬出腿骨出栓了死结的手链拽着一截断骨，目光都是不舍和贪恋，

江灼师父……阿糯好疼……

他第一次喊疼，是真的疼，整个灵魂都在撕裂。

江澄听得人声音当下泣不成声，爬出十几米扯着一道人形血路映在树林间，他还活着，这就让江澄唤起了希望。

江澄阿糯乖，师父给你扎竹蜻蜓，再亲手做糯米糕可好。

江灼师父……这辈子你不欠魏无羡了，你只欠我，所以千万别忘了我。

江灼的腿骨已经被分食完毕，他没有阴铁，没有魏无羡的机遇，此时的乱葬岗就是他的魂归大地。

江澄不会，江澄生生世世都会找到阿糯。

江澄听着人虚弱的声音有些害怕，努力的向前爬手指被沙砾磨得深可见骨。

江澄阿糯，你听着，师父会带你回家，这是前世就许你的承诺，定不会食言。

江澄阿糯，江伯的糯米糕每次都把盐当糖，你吃的其实都是我重新给你做的。

江澄阿糯……

一直都是江灼对着手链纠缠江澄絮叨，这是江澄第一次主动这般不愿那头没有回应，他不停的讲着他们曾经那些被自己隐藏的关怀。他想让他知道江灼对江澄来说亦是命，要活着。

江灼我都知道……

江灼最是了解江澄，他就像影子一样跟在江澄身后，他的温柔，对自己的别扭关心江灼都知晓，江澄不愿说，他就宠着他的扭捏傲娇，默默接收所有。

江灼看不清眼前，似是被黑雾笼罩，他的眼睛被吞噬，

江灼师父……从此以后，我们互不亏欠，祝你们百年好合。

月心石碎裂，应着最后那道无忧咒，江澄只觉脑中有什么在消散，江灼似乎越来越模糊，他不要！江澄哀嚎，使劲的拽着头发却阻挡不了阵法生成，陷入黑暗。

江灼缓出最后一口气，他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来得及同那人说，

江灼师父，你欠我一杯酒。

魂飞魄散，肉身无存。

应着少年堂中神采飞扬的许诺，

江灼让他忘了我，做好江家大弟子，守在他身后一辈子。

守了两辈子了，可我仍觉还不够。

我在你的前生或来世，碧落或黄泉，只是不在此刻，不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