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活动室的旧钢琴总在周三下午响。
我第一次听见时,正抱着要捐赠的旧书路过。木质门虚掩着,阳光从百叶窗漏进去,在黑白琴键上切出细窄的光带。马嘉祺坐在琴凳上,后背挺得很直,指尖落在琴键上时轻得像落雪,弹的是首没听过的曲子,尾音绕着满室的灰尘打转,连空气中漂浮的绒毛都跟着旋律慢慢晃。
“这里不让随便进吗?”我推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旋律,他手一顿,指腹还轻贴着琴键,转头看过来时,眼里还带着点没从曲子里抽离的柔软,像蒙了层薄纱的月亮。
“管理员说,周三下午没人用。”他起身让了让,琴凳上放着本泛黄的乐谱,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个“祺”字,笔画带着少年气的潦草,边角处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挂着条细银链,链尾坠着个指甲盖大的钢琴模型,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了闪。
后来每个周三,我都故意绕路来活动室。有时他在改乐谱,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遇到不满意的地方,会轻轻咬着笔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出节拍;有时他教隔壁单元的小女孩认琴键,小姑娘总把“do”和“re”弄混,他也不着急,耐心地握着她的小手在琴键上移动,声音放得很轻,怕吓着指尖还没琴键长的孩子。我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翻书,书页偶尔被风掀起,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影——阳光落在他发梢,连耳尖都染着暖融融的光,钢琴模型在手腕上轻轻晃,像跟着空气里的旋律在跳。
有次我带了刚烤的蔓越莓饼干,油纸袋还带着余温。他停下弹琴的手,指尖擦了擦琴键上的薄灰,才捏了块放进嘴里,咀嚼时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宝藏:“和我妈妈烤的味道很像,她以前总在我练琴累的时候,端一碟放在钢琴上。”他说以前家里也有架钢琴,是爸爸送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黑色的琴身擦得锃亮,琴盖内侧贴着他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音符。后来搬去外地,钢琴太大带不走,只能留在老房子里,“现在想弹了,就来这儿找这架旧钢琴,虽然音有点不准,但弹起来很安心。”他指尖摩挲着琴键边缘的磨损处,那是被无数人弹过的痕迹,却在他手下有了新的温度,连跑调的音符都变得温柔。
入秋后的第一个周三,天阴沉沉的,风里带着凉意。我像往常一样抱着书去活动室,却发现门上挂着锁,铜锁在风里晃得叮咚响。管理员阿姨在楼下浇花,看见我就招手:“姑娘,你是来找那个弹琴的小伙子吧?他上周就搬走啦,说要去音乐学院那边上学,临走前还特意交代,让我把这个交给常来的姑娘。”她递过来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压得很平整,上面没写名字,只画了个小小的钢琴图案。
拆开信封,里面是那本我见过的泛黄乐谱,扉页上多了几行字,是他熟悉的字迹:“本来想弹完那首写给秋天的曲子再走,可惜学校那边催得急,没能等到周三。这首曲子我改了好多次,总觉得少点什么,现在才明白,少的是每个周三下午,窗外传来的翻书声。”乐谱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旁边放着个小小的钢琴模型——和他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模型底部刻着个“秋”字,笔画轻轻的,像怕碰碎了什么。
后来我每个周三还是会去社区活动室,管理员阿姨特意给了我一把钥匙,说“这钢琴啊,就该有人弹”。有时我会坐在琴凳上,翻开那本泛黄的乐谱,试着按他写的和弦,虽然总弹错音,但指尖落在琴键上时,总觉得空气里还留着他的气息。阳光依旧从百叶窗漏进去,在琴键上切出细窄的光带,落在空荡的沙发上,像还留着有人翻书的痕迹。
我把那个钢琴模型挂在钥匙串上,每次开门时都会晃出细碎的光;那本乐谱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扉页的字迹被我摸得有些模糊。有次路过街角的琴行,里面传来一首没听过的曲子,旋律温柔得像秋天的风,我站在门口听了很久,直到店员出来问我要不要进来,我才笑着摇头。
或许就像他说的,下次再听见相似的旋律,就是他在弹那首没写完的结尾。而我会带着那本乐谱、那个钢琴模型,还有每个周三下午的回忆,等着那个用琴声把满室灰尘都变成温柔模样的人,再回到这个有旧钢琴的活动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