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现在很想摆一个游刃有余的典型装逼姿势,然后轻轻一笑,淡淡的说一句“意料之中”,然后在他们尹老师和善的目光中拉着剩下九个人跑路。
但也只限于“很想”,她虽然不要脸,但要命啊。
“回去吧回去吧,大夜里先是给我公然纵火,然后又来强行击鼓传花,希望剩下三组倒霉蛋比你们强点。”尹言依然保持着撑着头的姿势,然后抬眼一个眼神示意。
言鞘立刻会意:“欸您这话说的,有英语课代表在当然比我们强多了!”
“英语课代表就是坠吊滴!”
“别介,你们这整的跟是我们刻意给金城算心放水一样,我们就算拼尽全力也会被英语课代表碾压的!人家靠的那是实力!”
“......”尹言用以示意的眼神里透出了一点迷茫:“不是,虽然你们说的对,但我想说的是沈渐,你下周二上午十二点来咱班隔壁的楼下的拐角的隔壁的右侧的楼下往左数两个教室后边走廊最尽头的那个办公室一趟。”
“......”沈渐计算了一下定位:“那不就是一楼咱班这个位置走廊后边最尽头的办公室吗?”
而且直接说凌晨十二点就好,上午反而显得没有氛围了啊。
......等等。
一楼西侧的第一个班级,是初一一班。
教学楼最西侧是丁字路口的设计,一楼那一横往后最尽头的办公室......不踏马是校长室吗?
完球,作弊被发现了,要被校长请喝茶了。
而且......好像还有点旧帐得算。
沈渐努力保持着“游刃有余”的表情和姿势告退了:“尹老师,这次的周末作业告诉了我一个道理,首先是要好好学习,尤其是英语,要不然根本联想不到字母表里的提示,其次就是好好运动,午休时间多去户外活动,锻炼身心健康,要不然运动会我们根本参与不了,口号也没咱的事儿,这是一次能够促使我们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在修炼途中不忘学生的本份——学习的欢乐时光......所以我们这次能不写总结了吗?”
尹言:......
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最后一句的,因为不管你前面说多少我都不会同意的。
“呀你这倒是提醒我了。”尹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根笔:“每人三张作文纸的总结,编也得给我编出来。”
“......”
三分钟后,他们真的跑路出了校。
沈渐看了眼表,上午十二点五十六。
“......要命,终于结束了。”沈渐面无边际的左顾右盼,像是不知道该去哪。
言鞘忽然没由来的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点累了。
“别有心理负担,我们这些被骗的都还没喊救命呢,你一个忽悠人的......”
然后她就看见沈渐带着一脸繁体、大写、加粗的懵逼转过头来:“我看上去像是有心吗?”
言鞘:......不是应该说“我看上去像是有心理负担吗”?
累个屁,这人精力旺盛着呢。
言鞘收回前言:“好,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所以你刚刚在沉思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现在吃啥好。”沈渐也收回脸上生动形象的懵逼:“大半夜的在操场上拼了一个多小时的演技默契不要脸,先不说腿麻了,我已经开始饿了。”
言鞘:......
其余人:......
你不是还公然校内纵火开篝火晚会了吗?
许云初抬手指了下校门对过的存在便利店:“吃啥都好那就去买吧,这边就算要出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啊,一组人就花了近一个小时,更别说第一局还全凭运气直觉蒙,剩下三组都结束了起码得再过两三小时,到时候天估计过几分钟都亮了。”
“那就走......”言鞘刚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回过了头,看向他们背后的旧城九中。
沈渐也跟着她回过头,扫见黑暗里有几个人出了教学楼,依稀能辨认出往操场走去了。
应该是下一组的十个人。
沈渐将将要收回目光时,那群人里忽然有一个停了下来,然后往这边看了一眼。
“......”
别扯什么温馨的心电感应了,隔着一百多米的大半夜里这样停下来望过来明显是个鬼故事啊。
言鞘面无表情:“......能不能喊一声让他好好回头玩欢乐时光?”
这是这局欢乐时光里,一二组的唯一一次交集。
风铃声滑过耳畔,但不是沈渐开的门。
她想开来着,但手还没伸过去,门就自己开了。
起码在沈渐的眼里,就是它自己开的。
因为里面没人出来......!!!
门开了一会,又要自己关上,被她眼疾手快的扶住拉开。
第一次是性别不明身份不明物种不明的长发顾客,第二次是个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的少年人,第三次直接变成隐形人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老板侧枕着自己右胳膊趴在收银台上,已经没有询问的想法了。
他坐起身,把灯打开,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帮个忙,刚刚从店里出去的那人没给钱......”
他边说边站起身,想从收银台里外边绕出来,但站起来了一下又坐了回去:“算了,下次再说吧。”
沈渐在心底感叹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不由得多了句嘴:“老板,贵店的盈利就是这样一点点失踪的。”
老板回答:“没关系,我不缺钱,你姓沈?”
沈渐:?
这话题跳的稍微有点突然?
老板不言不语,半晌后又没由来的来了一句:“你叫沈渐?”
“......这名字风水不好是吧,我知道。”沈渐感觉到处都是知识盲区,顺手从面前的货架上拿下一桶泡面,走向立着一排冰柜的热饮区,“贱名好,贱名好养活,而且我这也不算,就是发音凑巧了点......”
老板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枕到自己胳膊上,闭上了眼:“没,不是这意思,名字起得挺好。”
沈渐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敷衍:“......是啊,确实起、得、挺、好。”
“我爸姓沈,所以我姓沈,然后名字里这个字估计就是我那没谱的爹妈寄托在我身上的念想了——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把所有东西放到收银台上:“所以就叫沈渐了......老板,有咖啡吗?冰的。”
“拿铁还是美式?”老板勉强坐起身来,抬眼看着她。
沈渐之前只觉得他一直一副很累的样子,每次见到不是趴在桌子上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但灯光照耀下才发现他眼底真的挂着两道黑眼圈,不算很明显,但只要一眨眼或者眯眼卧蚕就会显出来,反而衬得眼睛还放大了几分。
脸色也发白,既不是那种常人的白里透红,也不是披上人屁的鬼魂那种白得发青,是那种像易碎的瓷器一样,透明到让人有些恍惚的白,仿佛每根血管都能掰扯清楚。
“......年轻人,注意节制。”沈渐不知道该怎么客套下,只能象征性的表示下关心。
“......谢谢?”老板低低的回答了一句,沈渐没再说话,另一个声音却一点一点清晰的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店长......”
“店主......”
“老板......”
“嗯叫什么都不对劲是不是我管你叫爸爸就行了?”
“啊这啊这,原来是问我是吗,你的话就跟他们一样叫我......”
......什么?
“美式我喝不惯?要不......那什么,这可能是个技术活。”沈渐偏过头避开老板的视线:“就......三分之一卡布基诺,三分之二焦玛,来三杯,加冰不加糖的那种。”
沈渐自己都罕见的觉得这口味像是......就是在刻意挑衅,提前退开两步以防出现暴力解决手段,却听见眼前人的声音结成一束传到她耳边,轻轻的响了起来。
“......禁忌?”
沈渐:?
好的,除了沈丫头,又多了一个是吗,名字还叫“禁忌”?什么审美?
麻了。
“......抱歉,又认错了。”老板重新趴回收银台上:“视力不好。”
“话说老板,你这精神状态不行啊。”沈渐低头看了眼表,时间还长,也不打算整咖啡了,于是跟目测快睡着的青年提了一句:“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困?不要把精神寄托在梦境和无意识中啊,那些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你越是沉溺在远离现实的地方就越代表你抗拒外界的一切,梦境是人的精神寄托,是个能肆无忌惮的温柔乡,当然这还得排除春梦跟噩梦......”
听说一般快睡着的人半梦半醒间脑子要么一团乱要么一片空白,潜意识里就跟被催眠了一样,问什么可能会下意识说真话,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歪理邪说了,反正试一试也没坏处。
满头白发的青年闭上眼后黑眼圈更明显了,如果不是皮肤的细腻程度跟骨骼的状态,当真有几分垂暮老者的气息:“......因为存在不......不能倒闭啊......一天天的都不交钱我也懒得......追,所以身心俱疲。”
“......要是那边还没搞完搁这待着也行......等完事再回去……”
话音未落他就睡着了。
他就睡着了。
睡着了。
沈渐:......
冥圈里这都什么人啊。
所以他想说的是,要是学校那边的欢乐时光没搞完就在店里待着,等结束了再回去?
沈渐站在原地待了几秒就立刻转身往便利店深处走去,她没有看着不熟的人睡觉的癖好,不仅不礼貌还像个流氓。
......当然也不是说她又看着熟人睡觉的习惯。
存在的重重货架最后面是个吧台,还有几个沙发座跟矮茶几,卡座旁的大面窗户反着天花板上的白光,依稀能看见店外对侧街道旁细碎的灯火,明明已是深夜,却莫名来了种午后的高端咖啡店的既视感。
她那九个倒霉蛋同学折腾了半夜也都累了,就窝在那块不动了,见她来也只招了招手。
沈渐给了个笑,也坐了过去。
一转眼,三十年。
......呸,三小时。
他们是被一个电话惊醒的。
电话是金城打来的,什么多余的废话都没有,除了打招呼和我挂了之外,只跟他们说了一声回来吧。
言鞘直觉出问题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出什么问题?首先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尹老师放过他们组作弊没放过剩下三组,尹老师虽然没什么良心还对他课代表超级双标,但他确实算得上负责。
而且剩下三组至少有一组里有他课代表,那罚剩下两组就显得太刻意,这个可能先pass。
所以就是作弊流程中出问题了。
言鞘挂了电话,眼神不言而喻:回。
其余人立刻会意,沈渐却自顾自的停在原地。
她一把拉住走到身前的言鞘:“班长,我错了。”
“......你又犯病了?什......”
沈渐轻轻摇了摇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人数。
金城能打电话过来,那第二组就没事,现在是凌晨四点左右,时间节点应该刚好卡在第四组结束。
金城虽然责任心不算强,但没有拖延症,如果第二组第三组出问题了,她总不至于到现在才说,前三组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说明游戏规则的bug没找错。
但第四组只有九个人。
一胜一负好达标,但九个人是单数局,很难顺利掌握好如何达成平局的那局“每日每夜死一个,五天刚好死完”这成就。
所以第四组肯定活不了全员,甚至可能因为这个自乱阵脚,直接因为作弊全员合葬。
虽然说出来显得他们都很菜鸡,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尹老师心情挺好,他们这次作弊能直接来个全班三十九个人同棺合葬。
“......?到底咋了?”言鞘也不知道通过她这沉默联想到了些什么:“......别跟我说你怀了我的孩子瞒着我生下来了。”
沈渐:......
那没事了。
教室的玻璃外没安栅栏,三楼旁的松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换成了枫树。
现在三月初,衣服都还套两件,但这树上的叶子是红的,红得发黑。
尹言依旧坐在讲台后边的椅子上,手上还拿着手机,看他们陆续匆忙进来头也没抬。
跟往常一样。
——如果不是教室里少了九个人的话。
“第四组的九位参与者违反游戏规......”
“......尹老师。”言鞘忽然非常不遵纪守法的开口:“......您别说。”
尹言忽然被她打断,面对这在往日是挑战班主任威严的举动也不生气,语气里依旧带着点笑:“好好好,我懂。我不说,你就没听见。”
他有把目光移到了沈渐身上,停顿片刻忽然开口道:“不用写总结了。”
沈渐:?
我都拟好草稿了。
“不用写总结了。”尹言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现在已经帮你们做好总结了,回顾和警醒,复习和预习,现在眼前的这个场景,都能起到作用吧。”
言鞘轻轻眨了眨眼,沈渐感觉她想闭上耳朵。
那种针扎得慌一样的痛一阵一阵的,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口,视线有点聚焦不了,在视网膜上重叠,耳边的声音嘈杂且寂静,陌生又莫名的情绪全部开始翻涌——
言鞘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如果硬要取个名的话,这种感觉大概叫无能为力。
“?好耶。”在此情此景中,沈渐又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得有点莫名其妙,“那没事了。”
言鞘:?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华丽词藻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她发“?”的时候,不是她有问题,是她觉得沈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