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个情况是我认为出现概率较大的。”沈渐在“三”后边画了个勾，“同时也是较为合理的一种。”
尽管知道给她一张白纸她都能编出花来，但看沈渐真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说了这么半天，言鞘想让她稍微歇会，于是抓着这个短暂停顿的罅隙把话接了过来：“也就是'鬼'并没能完成任务。”
沈渐一向见好就收，看言鞘愿意配合，立刻从善如流地让开几步，把舞台正中央交给她的班长，随着身后人的话音在第六条规则下相应的字迹下划了条横线，写上了与先前“超过半数”旁出现的相对应的“及格线”，又在第四条规则边上写下了“目标”。
粉笔离开黑板，沈渐反手一挥，以正常音量喊了一句：“打光！”
“......”李知闲不由得眯了下眼，“剧本里有这段？”
“这段戏是她自己加的，肯定。”陈尘轻叹出了声，“要不，咱们就配合一下？”
说话间他身子微微前倾，没有明显的动作，但青色的光点遥遥向前方飘去，在阶梯教室上空汇成流动的天河，降落到讲台上却犹如温暖雨滴，在沈渐的肩上落下痕迹。
台下一时都失了声，有不少人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视线凝聚在那发光的星路之上，万籁俱寂，气氛此时恰到好处。
沈渐看着逐渐汇聚在自己身旁的光点，冲陈尘耸了耸肩，“打给我干啥呀学尘，给班长呀。”
“......”你看此刻气氛如此之好，为什么就不能等有人开口破坏掉你再说话？
“......”李知闲瞥了眼站在身边的人，眼光里有揶揄一闪而过，“这段也是她擅自加的？”
陈尘避而不答：“你觉得我会允许她排这样的戏？”
“哎呀......真是。”看后排俩人聊得愉快，沈渐略有无奈的摊了摊手，指尖轻轻托起其中之一个环绕在身旁的光点，往言鞘的方向一送，“去吧。”
“沈神......”李知闲的目光依旧落在台上，不怎么专注，单刀直入地问道：“她有多强了你知道吗，你的冥气似乎根本不排斥她的接触。”
“我没去控制是一方面。”陈尘看着顺着沈渐的随手指挥环绕在言鞘周身的光点，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她确实很强，前些天她去找了一趟校长，回来后听言鞘说在宿舍躺了四天，我们也没法确认这中间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如果说是状况......倒也没有。
“给我拿个话筒过来。”
耳朵里蓦地钻进了这么一句话，沈渐险些收回手：“我都好心只手为你加冕了，班长，你让我现在上哪给你找话筒去？”
像这种教学事故，才称得上状况吧。
“鸭，学校这么菜的吗......那我就直接接着说吧。”
不同于那位黑衣黑发白脸蛋的女孩清澈磁性且略显低沉的声线，高一一班这位班长的嗓音温润缓和，但在这样一个正常音量说话都可能带有回音的大面积教室内，反而染上了一层别样的压迫感。
“让我们接着来聊一聊，刚刚我们说到一种情况叫'鬼没能完成任务'，规则里写得很清楚，鬼的胜利条件是八天期限内杀死十六名参与者，而一旦少于这个数字，鬼就会被判输。”
“并且很不幸的是，由于死亡人数少于半数，全部参与者胜利......对于鬼来说是这样。”言鞘仿佛能看到沈渐始终在身后配合自己，全程面带微笑面向观众，“但没人能保证'鬼'百分百杀死十六人以上，还是在七十多个人眼皮子底下，不然我们还玩什么，自己给自己一刀得了。”
“所以八天后，初步估计，我们的伤亡人数会维持在大于零且小于十六。”
说到此处言鞘微微一顿，沈渐立刻摆好姿势鼓了鼓掌，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写的四，并在数字十六后画了一个大括号。
“之后是第四个伤亡数量，这也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出现的概率不大，就是鬼杀了十五个人，然后游戏结束，由于它没杀够十六个人，它也死了。”
“......”
“......”
“......”
台下的低语声有一瞬间消失了。
“......这个假设，震撼我八天整。”
“不过这种我们可暂时不考虑，鬼应该不至于缺心眼到能悠闲地杀了十五个人结果杀不死最后那一个......不过如果两位老师想让游戏带来的效果更绝望一点，那这种也是有可能的，对于鬼来说。”
“第二种就很简单了，鬼杀死了十六个人，其实这种情况算是很理想的了，鬼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人类npc，那就像沈渐说的，第三个伤亡数量出现的概率较大。”
“但假设鬼是个真正的鬼魂npc，人家杀疯了咋办？没有人能保证它杀了第十六个人后会停下来，说不定还有点特殊的兴趣爱好呢，又不是打怪，完成了任务还自动给你个提示。”
低下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并不希望自己是那个怪。”
旁边有人跟着低声说道：“人生第一次成为反派boss的任务目标，竟然是4D动感现场游戏，值了。”
“醒醒，你是值了，我们不是。”听到这种卧底说出来一样的话，李知闲走到台下，拍了拍那个不懂事儿的四班孩子的肩膀，“你要是成为它的第三十九个任务目标，那我们就都没了，值了。”
“那边的朋友说得对！”沈渐在旁边待着却不闲着，摇摇冲李知闲挥了下手，“假如第一天我们就死了三十九个人，那可以当团灭处理了。”
“......怎么个当团灭处理法？什么意思？”下边有人举手问了一句。
“如果第一天我们死了三十九个人，”沈渐歪着头思索措辞，抬手打了个清亮的响指，“那我们就还剩下七天。”
刚刚问话的人沉默了：“......”
“哎呀你又吓人家——”言鞘看不下去了，“如果真的能有这个频率，那现在第三个死者应该已经出现了。”
“班长，你知不知道有一句俗语。”沈渐偏头看向言鞘：“叫'很多事都是念叨出来的'。”
“？俗语？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言鞘摆了摆手，“好，我们接着看第五个伤亡数量，也就是死亡人数大于十六人且小于三十九人，这也很明显，死亡人数就是最终游戏结束后会死亡的人。”
“是的。”沈渐在一旁搭腔，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花板，“第六个不用多说了，死亡人数大于等于三十九人，咱们也就都game over喽。”
“分析不会在这里结束，但暂且告一段落，最后总结一下。”她收回乱飘的视线，垂眼望向台下的人，“我们都知道，考试不怕题出得难，就怕题出得简单，因为拉不开差距。”
“你一说这个我就想起来，我父亲高考那年，数学出得特别简单，满分的都不少，他们班里平时不及格的都考了算高的一个分数，我爸刚好是最擅长数学，就在这上面栽了，当然，不是考砸了，他考得和平常一样很好，但坏就坏在跟人在这上边拉不开差距。”言鞘自然的接过话，“这个事情其实挺悲哀的，但现在也是一个道理，我们不怕它给我们出难题。”
“因为题难了，为了保证一些数据，判分一定会松。”沈渐说，“班长这个延伸很好，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言鞘：？
沈渐看向她：“我就是那个平时不及格的人。”
“......”我剧本里没这段啊。
“当然，这也教给了我们一个道理，每件事情都有两面性，我们从受害者的角度听了这个故事，现在来从一个受益者的角度看看吧。”沈渐移开视线，抛出另一个支线任务。
“当然，刚刚只是夸大其词，我没不及格过，我们当初出的题也不比往年简单，举个例子而已。有一句话老师家长从小说到大，相信你们也听过不少次了：看到题难别害怕，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
“是的，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大家肩并肩手牵手一起复习到最后那个地步，其实同为优秀的人，很难说啊我的知识漏洞比他少我的知识漏洞比她多......等等，最后一步其实就看心态。”
“我有个朋友，中考时一门改错了四道题，你说他不知道这个知识点吗？当然不会，就是心态不行。”
“他很优秀，就是因为他的优秀，他才更加不敢出差错，不敢辜负别人的期望和理所当然抛给他的信任，所以他一遍一遍的去检查，在心态这方面，我提出一个个人观点，不论水平与否优劣与否，对自己期望值大的人更容易出问题。”
“听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这个话题总结出来的就一句话，但我认为很重要，也就是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当然，这只是一个结果，接下来我来说为什么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从台上堂而皇之的亮起不知名的荧光时，人群的议论声响就没停过，言鞘在嘈杂的话语声中看着沈渐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总感觉接下来的未必是什么好话。
“我初中的时候跟同学去过一趟鬼屋，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怕鬼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当年我们那一路人里有个朋友还很好奇一件事，出来后他跟我说过他的疑问：为什么进来的人一路都在尖叫，如果怕鬼，进来是为了找罪受吗，如果不怕，又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太兴奋了吗？”
“当然，当时这个想法本身很欠就不做讨论了，去不去鬼屋怕不怕鬼都是个人自由，有的人就是又怕又想去体验，去体验了就开始怕，越怕越想体验，这种心态就很好呀。”
言鞘低着头，看着手表开始掐时间。
“我们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怕鬼呢？”
“如果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感觉出现概率最大的答案其实还是怕死。”
“不是没有别的答案，但单单从外表上产生的恐惧很难成为主体，如果它完全无害，那多数人的恐惧至少是会减小的。”
“无非是来源于人们对生的恐惧，对死的恐惧，对生命这个东西本身的恐惧，我们活着每一天，到底是在走向死亡，还是在对抗死亡，这是道解决不了的题......”
“不是。”言鞘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在沈渐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开口引来了她的目光。
言鞘直白地望了过去，极轻极轻地摇了下头：“没有你解不开的题。”
她把“你”念得很轻，她觉得沈渐听得很清。
“是的，班长说的也是个思路，我相信每道题都有自己的答案。”短暂的对视过后，沈渐在言鞘的注视下冲她笑了笑，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台下，“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题。”
“我们的恐惧既然大部分来源以死亡，也就说明我们脑子里一定是有着'鬼可以致我们于死地'这个想法的，那么我们来做个假设。”
言鞘轻轻一掐表，默默念叨了一句：“到了。”
“假如鬼不可以致我们于死地，那你怕个der啊。”
“咳。”言鞘就知道她不犯病就难受，轻咳一声示意自己还在台上，“那如果可以呢？”
“假如鬼可以致我们于死地，那你怕个der啊。反正都百分百确认自己要死了，那在最后关头绝望也没用啊，比如我们一会发现了第三十九个死者的尸体，我们就好好过剩下七天吧，说不定剩下七天一个人都没死，然后最后宣布结果时发现死的这第三十九个是鬼呢？往好了想嘛......”
“好，我们把话说回来，既然在最后关头绝望也没用，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当然是至少要做到——笑着死，我们要保......”
“......”言鞘只觉得难以置信：“这就是你说的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呀班长你真不愧是我的知己，这么早就摸透了我要说的台词。”
“？？？所以说你前面铺垫那么一大段都是为了最后这句？好家伙别说还真给你绕回来了，这些就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大家：放弃挣扎吧？”
“啊，倒也不是呀。”沈渐连连摆手，笑得真诚，“我在前面说到过，那是百分百死亡率下的最优解，不代表我们现在就是个死局了，盘活了也不是不可能。”
“总结完毕，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当然，规则里还有很多是可以分析的，但现在不选择一次性说完一是需要给大家一个接收和提问的时间，二呢是我说累了。”她最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向言鞘走了过去，“班长，这次欢乐时光过后，我想多请一段时间假。”
“也不是不可以。”言鞘没有回头，轻声答道，她站在讲台的最边缘，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扩散开来。
“现在是三月十三号，周六，上午七点四十九分。我们的第一次集体分析现在就告一段落了，大家可以散了，为了集体的利益着想，尽量将活动范围控制在学校及其附近，我们每四个小时集中一次，清点人数，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尽量不要单独活动，建议三人及以上为单位行动，下一次集中是在中午十二点......”
此刻没有老师，前排的学生里早有人不耐烦，率先离开座位大踏步走向了门口，一把拉开阶梯教室的门走了出去，门叶脱开手的掌控后一下子拍到墙壁上，与门框连接处发出吱嘎一声响，在拢音的空间里回荡。
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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