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落章节:引 狂风起于清蘋之末(贰、叁)(好像是晋江3-6章内容)
时间节点:番外十三 顾昀在北疆知道了当年真相大病,吃不下饭。收到了长庚来信,将信筒拂落在地。
【顾昀靠在床头,几乎要被这一场大病掏空了,他好像突然掉进了一个悬崖,他的前二十年都在深渊的另一侧,放佛是刚刚走过,回头看,却又遥不可及。】
这时他手中无故多出一叠纸,顾昀无端感到有声音在召唤,叫他打开纸看看。鬼使神差的,看了起来。
【徐家祖上传下来一点地,徐百户又是军户,日子在当地算是很不错的,家中小有薄产,便养了个老妈子,做些烧饭打扫之类的活。】
徐百户?长庚那个后爹。顾昀有些疑惑这书到底写的什么。
【老厨娘不意外他的回复,这母子之间每日的一问一答如例行公事,没什么新鲜的。
说来古怪,按道理来讲,徐百户只不过是个后爹,长庚和秀娘才是亲生母子,可这对亲母子只有徐百户在家的那几天,才会同桌吃饭,晨昏定省,装出一副慈孝有佳、其乐融融的模样来,只要男主人一走,他们就比陌路还要陌路,谁也不搭理谁,一个院住着,长庚连正门也不走,每天穿角门往隔壁跑,母子俩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见一面。
就连年前长庚那场掉了半条命的大病,秀娘也只是漠不关心地来看了一眼,对这独生子是死是活毫不在意。】
顾昀知道长庚和秀娘不那么亲密,但没想到竟如此冷淡。
【而那不小心入了少年梦的沈十六正无所事事地伸着两条长腿,坐在门槛上,浑身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框,旁边放着个空药碗——他喝完也不知道刷干净。】
入了少年梦?什么梦?长庚梦见我?那孩子对我情谊这么深吗?
【沈十六故技重施,又“听不见”了,问道:“他自己在那吠什么呢?”
装得跟真的一样。
长庚:“⋯⋯”】
顾昀回想那段在雁回小镇上的,恍若隔世,每天和沈季平斗斗嘴,再逗逗长庚那个小棒槌,平凡却幸福,对自己这一生来说,实为奢侈了。
【长庚忙跟了进去,只见他义父大摇大摆地随手抓了几把米,一股脑地扔进了锅里,然后稀里哗啦地舀水淘米,弄得水花四溅、白浪翻飞,接着,他纡尊降贵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水里随意一搅,拿出来抖了抖水珠,宣布道:“洗完一半了,沈易,过来轮流吧。”
沈先生:“⋯⋯”】
看到自己曾经干的不做人的事儿,顾昀心情轻松了不少,甚至在心里笑了笑。也为难沈季平照顾自己这么些年了。
【沈先生没抬头:“安定侯十五领兵,一战成名,十七挂帅,奉命西征,途经西凉城外,见古人遗迹,有感于前朝风物依旧、而江山已百年,提笔手书《长亭赋》,本来是写过就算,不料被身边的马屁精们偷偷留下,刻在了石碑上——要说起来,顾昀的字是当代鸿儒陌森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确有可取之处,只是写长亭帖的时候,他年纪尚幼,又是少年得志,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到火候。你既然练字,放着那么多古帖不临,为什么要临今人的帖子?”】
少年得志,不知天高地厚,沈季平说得倒是一针见血。
【“安定侯姓顾名昀,字子熹,是先帝长公主与老侯爷的独子,自幼父母早逝,被今上所怜,养在宫里,又特赐袭爵,本是个天生的富贵闲人,却非要去西域吃沙子,英雄不英雄的,我是不知道,恐怕脑子不太好。”】
我这何止脑子不太好,这双瞎眼是真的瞎。当年老侯爷将自己磨成一把利刃,哪还做得了富贵闲人,为着那不合时宜的温情,甚至所有的不知天高地厚都是在自己划好的那个圈内,不越半步。真是可笑,自己还说什么“子熹就再没亲人了”,自己啊,早就没有亲人了。
顾昀缓了缓情绪,才再接着读。
【“北伐之后,玄铁营一度沉寂,走得走,死得死,还在军中的老人们寥寥,也大多心灰意冷,十几年过去,当年的精兵早就换了一代,多年装备未曾更换,也都老化得不成样子,直到几年前西域叛乱,朝廷没了办法,才让安定侯临危受命,重启玄铁营——与其说是顾帅接管了玄铁营,还不如说是他在西域重新磨出了一批劲旅,你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学学他现在的字。”】
玄铁营,顾昀听着北**有的狂风吹着帅帐的声音,帐外亲兵焦急的踱步声,隐隐约约的练兵声。顾昀突然生出感叹,要是我没了,玄铁营又要没人管了。
【十六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想着当英雄,英雄有什么好下场吗?你只要一辈子吃饱穿暖,睡醒不愁,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哪怕拮据闲散些,也没什么关系。”】
书中的文字勾起了顾昀的回忆,对长庚复杂的情感,变得柔软起来。他想到,那孩子如今在京城吃饱穿暖,当个富贵闲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沈十六装聋作哑的时候多,难得说几句人话,却开口便泼长庚的冷水。
他一个半聋半瞎的残废,自然是胸无大志,锐气全无。可是这种得过且过的丧气话,少年人如何听得进去呢?
长庚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感觉好像被他看低了,没好气地想道:“都和你一样混日子,将来谁养家糊口?谁照顾你吃饭穿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避开十六的手,敷衍地说道:“别乱动,小心热粥烫着你。”】
紧接着的这段文字却让顾昀那如死灰般沉寂的心里,掀起一番波澜。这孩子太惹人怜爱。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被泼冷水气得发狂,想的却是规划两人的未来,为着自己对他那些许好,就决定将来养家糊口,照顾自己吃饭穿衣,而最终嘴里对我说出口得却是关心的话。
这感情的分量太重,顾昀有些不知所措。带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读着。
【暮夏暑气未消,人身上的衣服都薄,十六整个人都贴在了长庚后背上,怀中若隐若现的药香倏地笼罩了住长庚,和他梦见的一样。】
又是梦?小长庚到底梦见自己什么了,药香?
【此时,他才大概摸到了一点义父聋的规律——沈易跟他说的话,他一概听不见,其他人跟他说的话,视爱听不爱听,选择性地听不见,至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哪怕是只母蚊子嗡嗡一声,他都能听得一字不漏。
好吃懒做就算了,还是个色胚!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一词,简直如同为他量身定做。】
果然还是个小毛孩子,整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得忒多。
【长庚顶着一脑门官司,却还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时刻留神他不要被人挤丢了。】
不止想得多,瞎超心也是一流。
【沈十六老气横秋地说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一个人的少年时光只有豆这么大的一点,眨眼就没,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就明白自己虚度多少光阴了。”】
自己的少年时光似乎更短一些,顾昀在心里暗自想到。
【沈十六面沉似水:“我不过一眼没看见,你闯祸还闯出圈了!”
长庚被他抢了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十六怒道:“岸上那么多官兵,用得着你个毛孩子出头救人吗?”
长庚:“⋯⋯”
他悬在嗓子眼的心狠狠地摔回原处,停在胸口的血开闸泄洪似的向麻木的四肢奔涌而去,至此,第一口气才一股脑地吐出来,憋得他五脏六腑翻了个底朝天,两条软得险些站不住。
曹娘子已经被人抬到了一边,呛咳着悠悠转醒,沈十六见那孩子没什么大碍,便拎着长庚从人群里钻了出去,他眉头紧缩,拽得腿软的长庚踉踉跄跄,边走边数落:“火翅的温度还没降下去,万一被它碰一下,能扫掉你半条腿,你下半辈子打算当个瘸子吗?不知轻重的小崽子⋯⋯”
长庚哆嗦着回过神来,还没怎样,先听了沈半聋一通恶人先告状,满腔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
他梗着脖子吼道:“我还以为掉下去的是你!”
沈十六一条入鬓的多情眉挑了起来:“少找借口,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河里?”
长庚:“⋯⋯”】
所以,当初小长庚还真是认为掉下去的人是自己才不要命的去救人的,结果被自己胡乱的骂了一通。知道了前因后果,顾昀心里难得生出一种心虚之情,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事儿。
【他一双眼长得像极了秀娘,刚刚展开的面部轮廓十分深邃,有一点不像中原人⋯⋯不过也不太像外族,总之是一种很特殊的英俊。】
想了想半个月离家前记忆里小长庚的模样,确实是个小美人。
【长庚看见她的背影,略微皱了皱眉——秀娘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身上穿了件鹅黄的襦裙,梳的也是未嫁少女的头。岁月待她深情厚谊,加上屋里光线晦暗,轻而易举地掩住了她眼角一点细碎的皱纹,她看起来还真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顾昀看到这儿,心觉不对劲,忍着疑惑继续看下去。
【这世上,再好的朋友,再亲的师长,也没有人能代替一个母亲,哪怕是父亲都不能——长庚并不是不渴望母亲的,只是有时候,倘若明知可望不可即,还不肯认命,那就太苦了,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怜。长庚心里无数次地想过,他绝对不可能是秀娘亲生的,如今得到了这么个并不意外的答案,心里一时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顾昀看得心里揪得厉害,长庚那孩子从未流露出半分。但那个年龄的小孩怎么无声的忍得了那样的冷淡。
【“‘长庚’是我给你起的小名,”秀娘道,“他们中原人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黄昏的时候才出来,主杀伐,不祥。你身体里流着世界上最高贵和最污浊的血,天生就是个可怕的怪物,和这名字再般配也没有了。”】
一种强大的愤怒的情绪喷薄而出,压不下去。去他娘的怪物。顾昀突然回忆起,身份暴露后,带长庚回京,长庚跟自己气了好一会儿,自己拿着灵枢院做的重甲去哄,随口说让长庚把自己的名字给重甲,小长庚当场就气成了一个小炮仗,怎么哄都哄不好,还被沈季平笑话了一番。所以,是因为长庚把秀娘的这些话放进了心里吗?
【长庚最初的记忆就是在一个山头匪窝里,秀娘总是把他锁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柜橱里,透过烂木头的缝隙,幼小的长庚总能看见那些醉醺醺闯进来的山匪。
那些粗蛮的汉子要么动手打她,要么当着小长庚的面与她行交媾之事。
刚开始,山匪们对秀娘看管很严,慢慢的,见她柔弱可欺,不知反抗,也就放松了,后来甚至放她出来,让她和山寨里的仆妇一样服侍他们吃喝。秀娘在水井和几百坛酒里下满了毒,天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毒。
她用小碗盛了一碗有毒的井水给长庚喝,然而等他真的喝下去,她又好像后悔了,死命地挖他的喉咙让他吐。
秀娘把半死的长庚装进小竹篓里背着,手里拎着一把钢刀,看见有没断气的,就上前补一刀。
长庚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鲜血染就的红裙,将火油和匪首私藏的紫流金泼得漫山遍野,把整个山头付之一炬,带着自己离开了。
在他十余年的短暂生命中,秀娘无数次想杀他,给他灌过毒酒,用刀子捅过他,将他绑在马上拖行,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情绪突然失控,还企图用被子闷死过他⋯⋯
可每次都又都悬崖勒马地留了他一条小命。
也留了他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昀读着文章,从一腔的愤怒到无处可宣泄的心闷忿恨。他不由的想到:长庚他,他竟然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找到长庚后第一时间将他带走,自己为什么还要将他留在那个女人身边多留了两年,甚至最后给了那个女人机会,将言语化作利刃,一刀一刀的凌迟小长庚。
他心底生出一种渴望,想要从今往后,护着那个孩子,不让他再受一丁点委屈。
【然而这十四岁的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忍住了眼泪,继而疲惫地问:“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打算怎样呢?良心发现,要解了我身上的毒,还是干脆杀了我?”】
毒?秀娘还给长庚下毒?谁他娘的给她的胆子。
【长庚:“我当然知道,从我在雁回小镇落脚那天开始,我没有一夜不做噩梦,哪怕白天打个盹,也会从梦魇里惊醒。”】
自己之前那次深夜回侯府,看长庚那孩子睡不好做噩梦,就是因为秀娘给他下了毒?当时长庚还问我这世界上有没有让人发疯的毒药,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小怪物,”她气如游丝地笑起来,“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真心待你⋯⋯”
她挣扎着掐住了长庚的手腕,尖锐的指甲刺入他的肉里,一把扣住了少年手上的铁腕扣:“这是玄铁轻甲云盘腕扣——这是玄铁营的黑鬼们特制的,谁给你的?嗯?”
长庚仿佛被烫了一样,狠狠地推开她。
女人倒在梳妆台上,蜷缩地抽搐着,她妩媚的凤眼睁大,露出狰狞的眼白。
“你身上有我下的‘乌尔骨’,我给它起了汉话的名字,也叫‘长庚’,好不好⋯⋯听?”她脸颊剧烈地抽搐着,嘴角白沫与血迹难舍难分地淌出,话音也模糊了起来,但不妨碍长庚听得清,“举⋯⋯世无双的乌尔骨,没人能察觉,没人会解⋯⋯有一天,你会长成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士,也会开始分不清噩梦和真实⋯⋯你会变成一个强大的疯子——”
长庚木然地站在原地,感觉那些让他似懂非懂的话从他耳边飘过,轻易就把他的骨头缝里冻满了冰渣。
“神女的血也流在我的胸口里,以我长生天的无限神力保佑你,你⋯⋯你一生到头,心里都只有憎恶、怀疑,必得暴虐嗜杀,所经之处无不腥风血雨,注定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不得⋯⋯不得⋯⋯好⋯⋯”
“死”字从她的喉咙里踉跄着滑落出来,】
顾昀此刻只想把胡格尔拉出来鞭尸。
他还想抱抱长庚,告诉他自己会爱他,会真心待他。
不行他得问问陈二,“乌儿骨”是什么。快点研究出解药,不能再让长庚这样噩梦缠身了。
【长庚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去找沈十六,他必须当面问清楚这位义父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居心。
然而他却终于没有走出充斥着血腥味的绣房,刚一走出门口,他竟然就已经胆怯了。
“对了,”长庚茫然地想道,“沈先生平日里偶然流露的见识才学,怎会是个久试不第的落魄书生呢?”
沈十六虽然游手好闲,却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气度,哪怕寄人篱下,也不见丝毫落魄困窘⋯⋯怎么会是个普通混混呢?
这些事他心里本应早就有数,可一闭上眼,想起的始终是沈十六撑着头,在病床前守着他的模样。
如果那也是虚情假意——】
顾昀此时各种情绪交杂已经浓烈到了极致。这些文字的一字一句,都变成了钢钉铁板,钉补起他原本破碎的神智,变得无坚不摧,战无不胜。他想,他能护得住这家国,护得住这孩子。
读完这些纸张,他挣扎着起身,将地上信筒捡起拆开,看着长庚仍略显稚嫩的字迹写着:
【京城太寂寞了,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以思念了。】
读完信,顾昀发现那一叠纸消失不见了,一切仿若他做了一场梦。唯有长庚的信,是真实存在的。思念也是真实存在的。自己想要护着长庚真心待他好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天晚上,顾昀忍着疼,灌了半碗和着血腥味的面汤,竟没再吐了。】
从那以后,顾昀成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小十六和少将军的青涩意气消失殆尽。
完
昀在北疆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有长庚的童年都太虐了。
明天31号估摸着要出去玩,就今天发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1号估计会更。